薛策被灰塵嗆著了,劇烈地咳了起來,小臉都嗆白了。
灑入深淵的陽光拂亮了四周,儘頭的山壁也映入了薛策的眼底。他激動地道:“快看那裡……咳咳,那裡有路可以上去!”
“趁現在,我們快走吧!”戚斐捂住了鼻子,就想故技重施,抄起薛策的膝彎,將他抱起來狂奔。薛策卻拒絕了,退後了一步,認真道:“不用你抱我,我跟著你,我跑得動!”
戚斐一愣,嘴角揚了揚:“好,那你要牽好我的手。”
比起讓這個世界天崩地裂、至今還在持續的震動,長年累月地生活在穀底、極度畏光的這些鬼怪,顯然更加害怕輕飄飄卻燦爛溫暖的陽光,仿佛是被照妖鏡照到後馬上就會化成青煙的怨鬼,都在驚恐地往陰影裡逃竄。淒厲瘋狂的嘶吼聲,刺得二人耳膜發疼。
但同時,這也代表著,越是往有陽光照耀的地方走,就越是安全。戚斐單手捂住了耳朵,緊緊牽住了薛策的小手。在落石和震蕩中,二人拔足狂奔,應激反應到達了頂峰,靴子都差點兒跑沒了一隻,一鼓作氣地衝到山崖邊,抬頭看去,眼前的山壁沒有多少落石,也十分陡峭,上麵爬滿了彎曲盤繞的藤蔓。這些藤蔓長得可真是地方,完全可以當做繩子,讓他們抓著往上攀爬。
戚斐抓住了藤蔓,用力繃直,往山石上踩去:“像這樣抓住它們,爬上去。”
薛策用力點頭,深吸口氣,就學著她剛才的示範,開始往上爬去。這條路並不短,戚斐擔心他會摔下來,所以讓孩子先爬,自己跟在他的下麵,以防有不時之需時可以接住他。
活像後麵有索命的玩意兒,兩人吭哧吭哧地向上爬。這些藤蔓是帶著近乎於軟刺的短毛的,爬到一半,戚斐抓著藤蔓的手掌心,已經被磨得通紅,又癢又疼,手臂也酸疼得不行。
出乎意料的是,薛策卻始終沒有喊過一聲疼,也沒有像在山洞裡那樣,示弱撒嬌要她抱了。
實際上,戚斐一個大人都有點兒受不了這些毛刺,一個細胳膊細腿、皮膚嬌嫩的小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薛策的手臂過度用力,酸脹得一直在顫抖,靴子也快要蹬不住山崖壁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滾。
他知道,如果自己抓不住了,她會在下麵接著自己。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鬆懈的念頭,手臂再疼,偶爾沒踩穩,身體磕到岩石上,也不敢放鬆。
他不可以再增加她的負擔了。
終於,薛策率先爬到了頂峰,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翻了個身,滾到了崖頂上的平地上。這下終於安全了,他的兩條手臂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在他底下幾米的戚斐如釋重負,趕緊加快了向上爬的速度。
忽然,她的腳踝卻緊了緊,感覺被什麼東西纏住了。沒等她低頭,整個身體就猛然一沉,被硬生生地往下拽了一段,手掌被摩擦得出了血珠,身體也狠狠地摜在了岩石上,痛呼了一聲:“啊!”
她驚駭地低頭一看,和蛇一樣纏住了她的腳踝的,是一根看起來與尋常藤蔓沒有區彆的樹藤,非常難識彆。仿佛有意識般,它伸縮著,一圈圈卷死了她的腳踝,使勁地將她這個獵物往下拽。
在藤蔓的儘頭,是一個黝黑的山洞——毫無疑問,如果她還不掙脫,下場估計就和她第一天下來的時候,見到的那隻被樹藤纏住、最後拖進山洞裡的不住哀嚎的妖獸一樣,被活生生地吃掉了。
薛策趴在岩石邊,探頭往下看,見到這一幕,驚駭得心臟都揪了起來,慌忙將上麵的樹藤都往戚斐的方向甩去,吼道:“快抓住它!我拖你上來!”
話一說完,底下拖著戚斐的藤蔓就多增加了幾條。
“彆,你離遠一點,彆被拖下來了!”戚斐連忙製止了薛策,一手抓住了好幾股的樹藤,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脖子的青筋都綻出來了,奈何,她握住死物的力氣,以及這些樹藤的韌性,都遠遠比不過下麵拖她的那幾股樹藤。
她知道自己是命不久矣了,可難道要用這麼慘烈的方式死掉?這樣不會給孩子留下陰影嗎?!
就在戚斐快要僵持不住時,腳踝處,冷不丁地傳來了一陣被火烤炙的滾燙熱意,瞬間,那些纏著的藤蔓,仿佛吃痛了似的,猛地縮了回去。戚斐吃驚地低頭,看見它們的末端都冒出了火光,正在灼灼地燃燒。
對了,薛策1.0說過,他之所以發現自己可以控火,是緣於遇到危險時可以搞出火焰來自救……難道說,小屁孩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是火相之人的?
頭頂上傳來了薛策焦急的聲音:“你快上來啊!”
容不得多想了,戚斐回過神來,雖然手掌火辣辣的,可死過翻生後,她爬得比剛才更快,這次沒有再遇到什麼阻礙,很順利地爬了上去。
大地的震動還沒停止,好在這附近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劫後餘生的二人不敢在山穀旁邊停留,往遠處跑了很長一段路,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大約過了幾分鐘,地震才停了下來。
戚斐攤開掌心,發現肌膚都是細細的血痕。看向薛策,才發現他胸前的那一片空了,脫口而出:“你的玉佩不見了?”
在爬上來之前,她明明還見到那枚綾茉姬送的玉佩掛在小孩兒的心口的,估計是剛才磕到了石頭,把繩子弄斷了,就丟了吧。
薛策搖了搖頭:“沒關係,雖然那枚玉佩是娘親留給我的……但隻要我們可以活著出來,丟了就丟了吧。”
“……也是。”戚斐摸了摸他的頭,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活下來就好。”
她並沒有告訴薛策,從剛才起,她一慣清晰的視線,已經浮現出了明暗不一的黑色光斑。在度過了最後一個劇□□件後,這具身體果然快不行了。
係統:“這一次套娃很漫長呢,辛苦了,宿主。”
戚斐低聲道:“我欠他的。”
她套娃到這一個時間段,遇見薛策0.5的意義,歸根結底,也還是那一句。
他沒有貴人,我就做他的貴人。
在前世,薛策前半生的坎坷,幾乎全都是拜她所賜的。她在鍵盤上天馬行空地敲了幾行字,加諸在這個小孩兒身上後,就變成了無比真實、不能快進的孤苦伶仃、炎涼世態。
所以她來了。與他相依為命,免他冷,免他餓,陪這小屁孩度過他在東嶽的最後一場劫難,填補了劇情空缺的不合理的地方,也完成了她的使命。
如果沒有她的介入,薛策在摔入穀底的第一天,便已經被那隻醜陋的東西吃掉了。甚至還可能活不到七歲,就在過去兩年間的一場無聲的寒潮中,在那座巨大的行宮中凍僵。
係統:“還有十五分鐘,這副身體就撐不住了。”
戚斐:“我知道了。”
“我不想留在東嶽了。”薛策在地上歇息了一會兒,望著天,提議了起來,一副不知愁的模樣:“我們要一起去北昭嗎?一起去吃……吃雞,還要吃好多好吃的。”
“當然了。”是時候告彆了,戚斐心裡微慟,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用儘量平和的聲音說:“但是,我們要去這麼遠的地方,要收拾包裹,帶上錢才行啊。”
“對哦……”孩子呆了呆,立刻爬了起來:“那我們快回家吧!”
“等等,彆急。”戚斐沒好氣地拉住了他,將孩子拖了回來:“你急什麼,忘了你就是被東嶽妖族的人推下山穀的嗎?現在天都還沒黑呢,他們看見你,八成會對你做些不利的事。我現在又沒有四條腿可以馱著你跑了。所以,我們分頭行動吧。”
薛策愣了愣,重複:“分頭行動?”
戚斐點頭,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站了起來,伸出了一根手指,遙遙地指向了西邊:“那邊就是北昭了。我記得一直往那邊走,沒多遠,會有一個亭子,你去那邊等我,我回去家裡收拾包袱。那些人不認識我的人形長什麼模樣,見到我了,也不會為難我。等我準備好了,就過來找你。”
薛策仿佛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才仰起了滿是泥汙灰塵的小臉,有些不安地問:“那好吧,你什麼時候來啊?”
“……”戚斐背對著夕陽,麵容的輪廓有些模糊,微微笑了笑:“很快。”
話音中,似乎有幾分淡淡的歎息,消匿在了黃昏朦朧的光之中。
她最不擅長的就是和人離彆。所以也隻能這樣了。至少她不會殘忍地在薛策麵前死去,也不用看見他傷心痛哭的模樣。
薛策一步三回頭,看了她幾眼。無論他回頭看幾次,戚斐都還站在原地,朝他揮手。如此幾次後,孩子才放下心來,往遠處跑去。
他並沒有察覺到,戚斐始終沒有給他一個準確的時間承諾。
小豆丁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叢林中。戚斐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進入了一片樹林中,十五分鐘的時間眨眼便過去了,她本來還想找一個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躲起來再死的,沒想到會死得這麼快,眼前一黑,再睜目時,她就已經漂浮在了空氣中。地上靜靜地躺著一具巨大的窮獸屍體。
妖怪的人形隻是二次進化的東西,在死的時候還是會變回原形的。
戚斐左右看了看:“這個位置……也死得太顯眼了吧?萬一薛策待會兒走回頭路,還不是一樣會看見?”
係統:“請宿主放心,我們很快會回收這副身體,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
戚斐:“那薛策……”
係統:“等不到你,他自然就會離開,繼續走他的路。然後變成幾年後倒在洛家莊前的1.0……記住,你所經曆的這一切,都是定局,是過去了。”
戚斐輕輕一歎,閉上了眼,等著係統將她轉移回去。不料再度睜眼時,她還飄在空中,置身在了一條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套娃竟然還沒有結束?
這條街上的行人和商販,自然是看不見她這個飄在空中的“人”的。
從建築的風格和路上的人的形貌上看,這裡分明已經不是東嶽了,而是北昭邊境的某座城池。由於沒有實體,戚斐也感覺不到這裡的寒溫。但街上的行人都穿得很厚,說話時嘴巴裡會嗬出白氣。小販的鍋爐上蒸著紅薯,水蒸氣剛升騰到空中,就被呼呼的北風撕裂了。一看便是冬季。
她茫然地往前飄去,才錯愕地接收到了腦海裡的訊息,得知現在已經是半年後了。
熱鬨的大街上,說話聲、吆喝聲不絕於耳。在這些聲音中,一聲粗魯的喝罵,忽然不合時宜地夾雜在其中,響了起來:“哎哎哎,乾什麼乾什麼,彆碰我東西啊!”
戚斐定睛一看,心臟就是一抽。
那是一家粥鋪,蒸包子的鍋爐放在了前麵。小二忙上忙下的,剛出爐的一屜白白軟軟的肉菜包,冒著誘人的蒸氣。
一個衣衫襤褸小乞丐路過了鍋爐前,被熱騰騰的香氣吸引了,有點羨慕地看著這些包子,咽了咽唾沫。他的臉和衣服都臟兮兮的,才一遲疑地站住,忙忙碌碌的掌櫃便發現他了,嫌他晦氣,一臉怒容地過來趕人:“走走走,臟手彆亂摸我桌子啊,當心我打斷你手腳……還看,還看,滾遠點!”
戚斐的嗓子,仿佛被一塊破布堵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個小乞丐蓬頭垢麵,身形消瘦。可與他朝夕相處了那麼長時間的她,又可能認不出來他是誰。
那是初到北昭的薛策。
按照主線劇情,薛策應該是到了北昭不久,就被人販子抓住了,他怎麼會這個時候還在流浪?
係統:“宿主,你忘記了麼,他摔入鬼淵穀的時間,是比八歲要早半年的。而被抓入男娼館的時間,是在八歲那年的九月左右。中間空出的這些時間,自然會按照正常軌跡,用‘流浪’來填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