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這一聲足以穿破雲霄的怒喝傳入耳中時,薛策整個人,便仿佛頃刻間被針刺了一下,身影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回過頭去,硬生生地紮入他眼底的,便是一張橫眉怒目、火冒三丈的嬌顏。
……
在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薛策都沒有辦法忘記,在迎上她的兩道刀子般的目光的那一瞬間,從腳底席卷上來的那種讓他頭皮發麻、遍體生寒的滋味。
可以說,旁邊轟隆震動坍塌的那座房屋,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心境寫照了。
……
當天的傍晚。
驛館西廂。早上坍塌的側殿的瓦楞,還堆在地上,沒有被清掃走。太守得知這個消息後,也極為後怕,慌裡慌張地跑來向裴文瑄告罪。萬幸的是當時偏殿裡沒有人,虛驚一場,沒有人員傷亡。侍從已經用布簾圍起了瓦礫周圍的空地,以免有人誤闖進去,把自己弄傷了。
夕照拉長了小草的影子,落在了牆壁上。
在平日裡,總能聽見下仆活動聲音的驛館,如今卻是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驛館裡還是有下仆在工作的。隻不過,大家都仿佛有了默契一樣,潛意識地繞開了西側的那兩間相連在一起的、從早上開始就房門緊閉、分外死寂的房間。以它們為圓心,方圓二十米內都沒人敢靠近。
台階上,薛小策抱著一個沉重的食盒,咽了咽唾沫,伸手敲門,發出了“篤篤”的兩聲沉悶的聲音。
房間內沒有點燈,也沒有人回答。
薛小策想到了舅舅的囑托,鼓起勇氣,又敲了敲門,小聲喚道:“有人在嗎?”
房間裡傳來了翻書的聲音,片晌後,一個聲音懶懶地道:“沒人。”
“姐姐,我是小策。”薛小策捧著食盒,像條在搖尾巴討好人的小狗:“你今天中午都沒出來吃飯,餓了吧?廚子做了你喜歡吃的。”
裡麵的人似乎冷笑了一聲:“氣飽了,不餓。”
“……”薛小策眼珠一轉,立刻就做出了一副義憤填膺的姿態,同仇敵愾了起來:“舅舅真的是個大壞蛋,連我也騙了,姐姐,你不要被他氣壞了,不值得!”話畢,又開始撒嬌了:“你開一下門吧,我給你帶了飯……你晚上會出來吃飯嗎?出來吃飯吧,好不好嘛。”
房間裡,戚斐坐在椅子上,兩條腿翹起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玩著指甲,眼皮也不抬,夾槍帶棒般拖長了聲音:“擔心什麼啊,少吃一兩頓,也不會受內傷,死不了的。”
“內傷”兩個字,被她加了重音,仿佛是從牙齒間碾碎了擠出來的。
薛策那蠢得要死的直男伎倆,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不就是今天早上,裝病騙她使喚她的那件事被她當場撞破之後,終於理虧了,也心虛了,卻不知道是沒臉來見她,還是低不下自己高貴的頭,想來想去,就想出了讓薛小策來做中間人的餿主意。想利用小孩兒做過渡的橋梁,來軟化她。
他想得美。
近一個月來,她完全相信了薛策展現給她看的傷情,衣食住行,無一不是在儘心儘力地滿足他的要求。還每天都在擔心他,看到他皺眉頭說疼,便會緊張。發現他拖了這麼久都不好,她還在私底下去找過幾次大夫,想學習祛瘀的手法……之前有多真情實感,現在她就恨得有多牙癢癢!
門外,薛小策聽見了她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內傷”兩個字,感覺後脖子一涼,抱緊了食盒。
連平時百試百靈的撒嬌也不好使了,他為難地站了好一會兒,撓了撓頭,將食盒放在了門口:“姐姐,那我不吵你了,我把吃的放在這裡了,你餓了的話,就自己出來拿吧。一定要吃飯哦,不要餓壞身子。”
窗紙上,浮現出的矮矮的一團影子消失了以後,戚斐才慢吞吞地下了地,從櫃子裡拿出了一袋乾糧,撕開袋子,麵無表情地嚼了起來。
為了臭男人絕食,不是她會做出來的事。薛策應該感恩她臥室裡儲存的糧食夠多,不然現在走出去,讓她看見他的臉,她可能會忍不住讓他真的內傷一次。
……
薛小策一出院子的拱門,就被早早等候在牆根的薛策攔住了。
“怎麼樣?”薛策正緊張著,一低頭,發現薛小策手裡的食盒沒了,微微一喜:“她收了?看了裡麵的東西沒有?”
“沒有呢。”薛小策歎了一聲,用一種大夫看著快死的病人的眼神,愛莫能助般看著他:“舅舅,你這次騙姐姐,也騙得太狠了,連我也被你騙了。她真的很生氣,我剛才怎麼撒嬌也沒用。看來我幫不了你了,你找彆人吧。”
薛策:“……”
薛策啞然,看著薛小策頭也不回、屁顛屁顛地跑掉了。
他在院子外徘徊到了晚上,時不時就往戚斐的房間方向看一眼。一直到房間裡的燈亮起來,她的房門都是緊閉狀態的。門口的那個食盒裡麵的東西,也已經放涼了。
在食盒裡,瓷碟的底下,其實還壓著一封他寫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