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鷹隔著門對白夜喊了幾聲,但對方並沒有再放她進去的打算,她眨眨眼,隻好先戰略性撤退。
她去補給部拿了點營養劑,反正也就幾口的量,乾脆站在原地,三兩口喝完,正要將袋子扔掉,前方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夜鷹?”
夜鷹抬起頭,文刀袖自黑暗中走出,他一身外出打扮,腋下配著槍,掛在腰間的口袋裡不知道裝了什麼,鼓鼓囊囊的。
他身後還跟著幾人,夜鷹認出來——是隊伍裡其他的機甲師。
夜鷹問:“要出去嗎?”在這種深夜?
“已經回來了,”文刀袖搖搖頭,指著口袋道,“去撿了點東西。”
他把口袋打開給夜鷹看,裡麵滿滿一袋子晶石,光滑剔透的表麵反射著補給部鵝黃色的燈光,透出點點璀璨星光。
夜鷹小小吃了一驚:“這不是……”晶獸身上的晶石嗎?!
“對,”文刀袖看出她心中所想,“這些都是從晶獸身上挖出來的核晶。”
“……核晶?”夜鷹愣了一下。
那不是……
文刀袖繼續道:“核晶蘊含巨大能源,經過打磨後細化後,可以用來給機甲供給能源。”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晶石,放在夜鷹手心裡。
奇怪的是,明明是無機質的質地,晶石的表麵卻像是覆蓋著一層暖意,有股細熱的溫度自貼著夜鷹的那麵逐漸擴散至各處。
“但並不是晶獸的每一塊晶體都可以製作成核晶,”文刀袖又道,“隻有在這裡,靠近心臟的這一塊地方,”他將手點在胸口,“那裡的晶體才含有足夠多的能量,能夠滿足機甲需求。”
所以他們剛才出去那麼久,是去翻晶獸屍體,將它們靠近心臟那一塊的晶石挖下來,帶回營地進行打磨。
畢竟經過幾次戰鬥的消耗,大部分士兵的機甲能源已近告竭,機甲師們不得不為了之後考慮,要儘可能補充資源。
夜鷹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她鬆開手,想把晶石還
給文刀袖,對方卻將手一推,晶石重新落回了夜鷹手中。
夜鷹:“?”
“你拿著吧,”文刀袖道,“這塊晶石太小了,應該做不了核晶。”
“小文,”他身後一名年長女性道,“該走了。”他們還有許多維修工作要做。
文刀袖聳聳肩,對夜鷹揮了下手:“你自己玩去吧。”
他衝夜鷹眨眨眼,跟著其他幾名機甲師離去。
夜鷹站在原地,低下頭,看了那塊晶石一眼,它像是顆鵝卵石,小小的還沒有夜鷹半個巴掌大,她猶豫了下,將晶石收入口袋。
夜鷹看了眼時間,覺得白夜應該忙好了,轉身準備走向司令部。
但補給站帳篷外的某處又吸引了她的注意。
幾架機甲停在那裡,底下蹲著三五名士兵,他們皆半跪在地上,似乎在挖著什麼東西,其中一人還大聲抱怨了一句:“靠!累死了!”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夜鷹挑了下眉,走過去。
等靠近了,才發現那幾名士兵身前有一個小小的土包,而他們每人手裡都拿了些簡易工具,正不斷往土包上堆砌沙土。
“你們在做什麼?”
冷不丁響起少女輕輕淡淡的聲音,那幾名士兵皆嚇了一跳,有個人差點拿鏟子戳到手,尖叫一聲:“嗷!!”
他嚇得回頭:“誰?!”
“抱歉,”夜鷹蹲下身,瞅了那土丘一眼,“現在很晚了,你們不去休息嗎?”
眾人一看,是個正常人,才鬆了口氣,其中一人道:“等等吧,把這個搞定。”他揚起手裡的土鏟,對夜鷹揮了揮。
夜鷹乾脆在旁邊蹲下,好奇地看著幾人吭哧吭哧挖土,又問道:“你們是在挖坑嗎?”
“挖什麼坑?這是下葬!”一人差點打她腦門,“小姑娘語文沒學過?”
夜鷹搖了搖頭。
從記事起,她就一直呆在實驗所中,從未去過外麵,而白夜將她帶到石英城後,那裡的人並沒有下葬的習慣——富人死後,身體燒成細膩的骨灰,被穩妥保
存在私人墓園裡,而窮人往往死在荒野中,屍體要麼被晶獸損壞得不成樣,要麼就是直接找不到了。
夜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那人估摸也明白,歎了口氣,指著墳墓道:“人死後都是要下葬的,這是給約翰遜挖的墳墓。”
像他們這種在野外作戰時犧牲掉的士兵,屍體根本沒法跟著部隊移動——一來攜帶麻煩,二來唯恐身上的晶獸血會感染其他士兵。
“對了,還沒有給他登記死亡,”士兵想起什麼,扭頭對旁邊的士兵道,“等下去跟總隊長彙報一聲吧。”
“總隊長?”夜鷹問,“不需要先找你們的小隊長嗎?”
為方便管理,如果一支隊伍裡出現傷亡情況,一般先是由每個隊的小隊長統計完隊內情況,再遞交給總隊長。
那人笑了一聲:“不不不,我們跟約翰遜不是一個隊的。”
夜鷹有些愣:“那……”為什麼不讓他的隊友來幫忙下葬?
那人像是看出夜鷹心中所想,歎了口氣,重新用紅腫的手指抓起土鏟,刨了幾下才繼續道:“約翰遜他們隊全軍覆沒了,而我們隻能找到他的屍體。”
至於其他人,想必是變異成了晶獸,或者已被晶獸分食掉了。
所以沒有能給約翰遜下葬的人,都說入土為安,他的屍體已經帶不回國,最起碼……他們希望他能安詳地長眠於地下,不再受晶獸騷|擾。
夜鷹沉默了。
她抱著膝蓋蹲了一會,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首,也跟著挖起土來。
見狀,其他幾名士兵交換了詫異一眼,有人想出聲,卻被另一人製止了,他對著夜鷹笑了笑,拍拍她的頭:“好姑娘。”
夜鷹不吭聲,隻是默默地挖著土。
眾人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將約翰遜的墳墓挖好,最後一人站起,在土丘上踩了踩,保證不會塌陷,才轉過頭,又問了一句讓夜鷹迷惑的話:“你們誰有營養液?”
“我我我,”一名士兵遞過來一管淡綠色的營養液,“夠麼?”
士兵接過來看了眼,露出嫌棄表情:“青蘋果?就沒有桃子味的嗎?”
夜鷹愣了下,舉起手:“我有。”
她從補給站出來的時候順便給白夜帶了點營養液,裡麵就有一支桃子味的。
“謝了,”士兵接過來,嘴裡還抱怨了一句,“約翰遜真他媽的麻煩,一個大男人還喜歡什麼桃子味的。”
夜鷹:“……?”
“這是我們這裡的規矩,”見她不解,另一人解釋道,“下葬不都是要祭奠點什麼嘛,但是在外沒什麼好東西,一般就拿個營養液。”
“你也彆說人家了,林道,”又一名士兵道,“約翰遜畢竟是富家子弟嘛,人家喜歡更纖細的口味又有什麼關係?”
說來也是奇妙,約翰遜出身貴族世家,雖然父親隻是中央區一個不大不小的子爵,但家境殷實,根本不需要兒子出來當遠征兵。
夜鷹忍不住問:“那他為什麼來邊城?”
林道不耐煩道:“這我怎麼知道?”
他擰開營養液的瓶蓋,把淡紅色的液體儘數澆在墳墓上,看著那些液體順著黃褐色的泥土沉澱下去,就像是緩慢消融的血,他的眼垂了下去,在過了幾秒,忽然道:“可能是覺得……”
他輕輕道:“也許邊城的營養液會比較好喝吧。”
祭拜儀式完成後,幾名士兵準備走了,見夜鷹還留在原地,林道提醒道:“小姑娘,該去睡覺了。”
夜鷹搖了搖頭:“我坐一會,你們先去吧。”
林道猶豫了下,但沒有再堅持,轉頭對其他人道:“那我們走吧。”奔波了一天,也該休息了。
“把機甲停在這裡,”一人說,“總隊長說為以防突發情況,叫我們彆把機甲收起來。”
林道聳聳肩:“行。”
他們便將機甲留在原地,衝夜鷹打了個手勢,轉身離去。
而夜鷹則蹲下身,雙手抱著膝蓋,靜靜坐在土丘旁。
“明天……我們都要走了,”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土丘道,“你
一個人在這裡會很寂寞吧,我陪陪你。”
躺在土下的約翰遜自然不會回答,夜鷹也不在意,她往後一仰,後腦勺輕輕靠著地麵,抬起雙眸仰望頭頂的夜空。
夜空很美,點點繁星好似明亮的珍珠,鑲嵌在深藍色的幕布上,散發著閃爍光芒。
也不知道夜鷹之星在哪裡,夜鷹望著天幕,怔怔想著。
她久久維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但過了許久,寂靜的夜裡漸漸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夜鷹的頭側到了一邊——她睡著了。
隨著她的動作,口袋裡那顆晶石滾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輕輕“啪嗒”一聲。
隨即,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一根極其細的光絲從晶石的中央緩緩冒出頭,它搖搖晃晃地升起,像是一隻還不甚熟悉鰭的魚,緩緩朝夜鷹遊去。
它繞著夜鷹轉了兩圈,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卻又繞過她,停在一旁的土丘上。
光絲拔高身體,揚起細長的頭部,搖搖擺擺,看起來像是在呼喊著什麼。
緊接著,又有新的變化產生了。
——數根光絲從那幾架停在夜鷹周圍的機甲胸口冒了出來,它們也如同第一根光絲一般,飄飄繞繞地經過夜鷹,最後停在土丘上。
遠遠望去,散發淺亮光芒的絲線編織成一道柔軟的圓,將土丘守護在裡麵。
如果夜鷹醒著,便能聽到從四麵八方傳來的低低輕喃。
“都結束了,辛苦你啦……”
“已經可以休息了……”
“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