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六十九章.宿醉(1 / 2)

隔山海 流鳶長凝 13525 字 10個月前

海城正廳的靈堂重新布置妥當後, 景嵐將裝有景嘯海骨灰的陶瓷壇子親手放上靈堂,率領海城眾人齊刷刷地在靈堂上跪了下來。

滿堂皆是縞素。

景嵐穿了雪白的素衣,跪在最前麵, 對著父親的牌位,重重叩頭。

放眼望去,景家四位公子都在, 卻唯獨沒有看見紅姨與柳溪。

景嵐派人去請過的, 可派去的人回來回複,說紅姨娘與大少夫人都不在房中, 不知去了哪裡?

吉時將至,也不能耽擱。

景嵐隻好一邊派人去尋, 一邊先帶著海城眾人進行父親的奠禮。

夜風料峭,海城石峽的飛岩之上,一紅一白坐著兩個女子。

兩人雙腳懸空,臨風微蕩。

紅姨娘今日穿了一身大紅衣裳,臉上卻沒有塗抹半點脂粉,麵龐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蒼白。隻見她提起身邊的一壇酒, 拍了拍酒壇子口上殘餘的泥灰, 啞聲道:“這兩壇酒, 是他臨行當晚,與我一同埋在海城外最高的那棵鬆樹下的。他說,這酒可是難得的佳釀, 千萬不可藏在海城之中, 免得被家裡那幾個不懂酒又饞酒的小崽子給偷吃了。”說著,她微微一笑,將壇口打開,濃烈的酒香味撲鼻而來, 她舉起酒壇,大口喝了一口。

辣喉的酒汁衝喉而下,灼灼生痛。

紅姨娘眼底噙起了眼淚,“溪兒,你說景家這兩父子怎的就那麼壞呢?”

柳溪並不急著應紅姨娘的話。從踏入海城的那一刻,柳溪最擔心的就是紅姨娘知道景嘯海亡故的消息後會如何,所以她換好素衣後,便先行一步來到了紅姨娘所在的小院。她老遠便瞧見紅姨娘扛著鋤頭離開了海城,她生怕紅姨娘出事,便悄悄跟著。她看著紅姨娘從海城外的鬆樹下挖出了兩壇子酒,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現下還記得,紅姨娘回頭對著她苦澀笑笑,“溪兒,可願陪陪紅姨?”

“好。”她答得乾脆,便跟著紅姨娘爬上了飛岩,靜靜地在這裡坐了許久,直到夜色灑滿整個海城,紅姨娘終是開了酒壇子,也開了口。

“他說,平日裡總顧及阿柔,便陪我陪得少,等他回來,我們兩個把這兩壇子酒挖出來,並轡策馬,尋個明月山水間,像年少時一樣不醉不歸。”紅姨娘說到動情處忍不住笑了,可眼淚也沿著雙頰淌了下來,“我信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他卻再也回不來了。”說完,她又大口喝了一口。

柳溪靜靜地聽著,伸手拿了另外一壇酒過來,拭去了壇口的泥沙,揭開壇口,小小地喝了一口酒。

酒汁醇厚,確實是上等的佳釀。

可對飲之人已是陰陽兩隔,這酒再好喝,又與誰人同醉呢?

“我偏不去給他守靈!是他對不起的我!我為何要給他披麻戴孝!”紅姨娘一邊哭,一邊埋怨,“我還要穿得紅豔豔的,讓他魂魄歸來,也看得刺眼。最好他忍不住現形,我便狠狠戳他這個死鬼幾個窟窿,看他還敢言而無信麼!”

柳溪輕輕一歎。

紅姨娘仰頭又喝了一口酒,“溪兒,日後你若是遇上喜歡的人,隻管去喜歡,紅姨我二話不說,一定押著小五給你把放妻書寫了,給你風風光光地置辦十裡嫁妝,讓誰都不敢輕看你!”說著,她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淚,“彆像我一樣,傻裡傻氣地就嫁了,也沒有辦什麼像樣的婚禮,就做了這死鬼的妾室。”

柳溪啞笑搖頭,在東海中遇上了這麼一個溫暖如母的紅姨,上天也算待她不薄了。

“紅姨,我若遇上喜歡的人,一定與你一樣。”

紅姨娘含淚側臉看她,月光落在她的臉上,照亮了她眼角的歲月細紋。她雖然上了年紀,可從景淵與景煥的眉目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候定是個嬌颯可人的紅衣姑娘。

“可千萬不能像我。”紅姨娘似是有了幾分醉意,她指了指心口,“心太軟,那死鬼隨便說幾句窩心話,連這天都可以為他捅個窟窿!”

柳溪輕撫紅姨娘的背心,喃喃道:“能這樣轟轟烈烈地愛一回,已比世上許多女子活得恣意多了。”

紅姨娘眨了下眼,一瞬不瞬地看著柳溪。

柳溪淡淡一笑,舉起酒壇,“就這一點,我敬你。”

“好!喝!”紅姨娘舉起酒壇,撞了一下柳溪手中的酒壇,仰頭又狠狠地喝了一口。

柳溪也大口喝了一口。

酒汁入喉,很是燒灼。

她不禁想到了上輩子,她為了自己的野心與魏諫白聯姻,就算同床共枕,兩人聊得最多的也是天下局勢,從未有過半點夫妻間的親昵。

一來是她不喜歡魏諫白,二來是魏諫白也沒把她當個姑娘看。

做夫妻做成這樣,最後自己又栽在了這個男人刀下,她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寡酒難醉,尤其是心傷之人。

紅姨娘能感覺到酒意上頭,可與景嘯海年少時的那些甜蜜畫麵卻無比清晰地浮現腦海,她覺得討厭至極,不禁晃了晃腦袋,又咕咕咕地喝了好幾口酒。

這個死鬼,真是陰魂不散!

一邊喝,一邊眼淚又陣陣湧出,紅姨娘哪裡顧得身邊還有柳溪在,抱著酒壇子低啞地嗚咽起來。

柳溪放下了酒壇,拉著紅姨娘倒在了雙膝上,輕撫紅姨娘的鬢發,如當初紅姨娘待她的溫情一樣,“人是會有下輩子的,這輩子他欠了你,下輩子他一定會還你的。”

“我要他還我十倍!”紅姨娘哽咽開口。

柳溪若有所思地望著海城的點點燈影,“莫說是十倍,就算是百倍,他也還得心甘情願。”

紅姨娘又哭又笑,“溪兒真是個傻丫頭。”

“許是我上輩子太過精明,這輩子隻想做個傻丫頭。”柳溪話中有話,心頭乍然浮現出景嵐的笑臉,“隻想她對我多笑笑……”喃喃說完,柳溪嘴角一勾,笑得燦爛。

紅姨娘聽得迷迷糊糊,以為柳溪是想起了已故的景鐸。

她歎聲安撫,“溪兒,彆想那兩個死鬼父子,咱們……”她吸了吸鼻子,“要往前看……”想不到這個時候,紅姨娘還想著安慰她。

柳溪點頭,“是該往前看。”說著,她低下頭來,溫柔地揉著紅姨娘的太陽穴,“紅姨若是覺得倦了,就閉眼睡一會兒吧。”

“不,我才不累,我今晚一定要把這兩壇酒給喝掉!”紅姨娘擺了擺手,強撐著坐了起來,“溪兒,你陪紅姨……”

“好,我陪。”柳溪點頭。

兩人在飛岩上喝得正酣,並沒有發現飛岩之下的三途石峽中,那裡站著四個提燈仰看的少年。

景檀終是鬆了一口氣,娘親有嫂嫂陪著,他終於可以安心了。

景淵與景煥看得心疼,小聲私語。

“娘親一定是很傷心,平日裡她可不會這樣喝酒。”

“唉,明日娘親醒了,一定頭很痛。”

景煥眸光一亮,“三哥,走,我們去給娘親準備醒酒湯。”

景檀急道:“彆忘了給嫂嫂也準備一碗。”說完,他還是不放心,“罷了,我跟你們一起去。”

三人走了兩步,發現景嵐提燈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小五?”景煥壓低了聲音喚她,生怕驚擾了飛岩上的兩人。

景嵐搖搖頭,“你們去吧,我在這裡陪陪她們。”

“也好。”景檀想,有小五在這裡看著,更讓人放心些。

景嵐看著三位哥哥走遠後,招呼了護衛來,命護衛拿了兩件大氅過來,抱在懷中暖著,靜靜地飛岩下候著。

雖說紅姨與柳溪都會武功,可若是喝多了,不小心從上麵翻下來,也是會出事的。

景嵐留在這裡,會更安心些。

海城不能再有人走了,景嵐想,隻要她在海城一日,她便會讓海城的每個人安好一日。

燈籠中的蠟燭一寸一寸地燒儘,最後燭焰跳了跳,終是熄滅了。

景嵐把燈籠放下,雙臂將懷中的大氅抱得更緊些,仰頭看了一眼天色。

這是夜色最濃之時,可隻要過了這一刻,天邊便會浮起魚肚白,漸漸地飄出半個蒼穹的朝霞,把夜色徹底驅散。

景嵐暗暗地許了個諾,“爹爹,大哥,你們放心。”

突然,驚覺頂上有什麼東西飛落。

景嵐錯身避開,隻聽“哐啷”一聲,一個酒壇子便摔碎在了她的身側。

酒壇已空,滿地皆是碎片。

景嵐皺眉望向飛岩,心口一緊,懷中的兩件大氅同時落地,哪裡敢多遲疑一刻,便足尖踏地而起,朝著飛岩上掠去。

飛岩上的兩人,特彆是紅姨娘喝得大醉,根本就抓不住手中的空酒壇子,眼看就要從飛岩上滾落。

柳溪雖說隻喝了一半酒,可臉上也染了醉色,她下意識地去抓紅姨娘的手,可一抓竟抓了空,眼看著紅姨娘就要從飛岩上摔下去,柳溪瞬間醒了大半的酒。

不好!

柳溪慌亂地再次出手,卻看見景嵐騰身而上,勾住了紅姨娘的身子,用力一扯,硬是將紅姨娘帶上了飛岩。

“下次喝酒換個地方喝!”景嵐皺緊眉頭,語氣頗重。

柳溪心頭微酸,“你沒大沒小!”

景嵐沉默片刻後,語氣忽然變得溫柔了些,“你在這兒坐好,我先背紅姨下去。”

柳溪眯著醉眼看她,“好……”

景嵐沒有多看她一眼,將紅姨娘背上後,踏著左右的石壁,掠身安然著地。

“少主。”景九叔聽見了壇子碎響,便帶人趕了過來,“這邊怎麼了?”

景嵐正色道:“紅姨跟嫂嫂都喝多了。”說著,她讓紅姨娘靠在峽壁上,從地上撿起一件大氅抖了抖,飛快地披在了紅姨娘身上,“勞煩九叔幫我先背紅姨回去,”說著,她仰頭一看飛岩上靜靜坐著的柳溪,“我去把嫂嫂也背下來。”

“好。”景九叔點頭,麻利地把紅姨娘背起,往海城方向去了。

景嵐撿起地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麵的灰塵,重新掠上飛岩。不等柳溪說話,她就先把大氅披在了柳溪身上,“喝醉了受涼不好。”

柳溪輕笑,含醉的眸子灼灼落在景嵐臉上,“阿嵐會關心人了。”

“……”景嵐不敢正視她的眸子,伸出手去,“我拉你起來。”

“好。”柳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阿嵐今晚的手似乎有些涼。

景嵐隻覺柳溪的掌心很是滾燙,她連忙正念,“喝酒傷身,下次少喝些。”

“好。”柳溪溫柔地答話,由著景嵐將她牽起。

她似是腳下站不穩,一個踉蹌便倒在了景嵐身上。

景嵐隻當她是喝多了,便也沒與她多做計較,扶著她站定後,便鬆開手,在她身前站定,緩緩半蹲下來,“嫂嫂上來吧,我背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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