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臨, 入秋後的晚風微涼,尤其是入山以後,寒風料峭, 隻覺陰涼。
越往大荒山山腹中走,山道上的古木越是繁盛, 黑壓壓的樹冠幾乎將頂上的月光遮得乾乾淨淨。偶有一線月光自樹隙間落下,照在腳下的碎石路上,乍看一眼, 好幾處月光落處,都像是落在腳下的可怖獸口之上。
柳溪與景嵐停下腳步,彎腰仔細查看這些碎石。
這哪是好像, 腳下這條路原本就是用雕了獸頭的石磚鋪成,隻是年歲久遠, 如今大多已經碎裂,麵目已非。
柳溪側臉看她, “阿嵐,你可覺得這些雕紋有些眼熟?”她隻覺熟稔,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景嵐也看得眼熟,細想片刻之後, 陡然想到了一處, 不禁脫口道:“海龍陵?!”
柳溪震驚,隨之而來的是滿心疑惑。
海龍陵裡麵的雕紋大多是兩百年前的夜公主所為, 夜公主已經築陵與心上人同眠百年, 怎會在臨海九縣的大荒山中又用同一批工匠鋪一程山間小路?
傳說, 這亂葬崗中的往生寺是僧人所建,這人與夜公主又有什麼關係?
事情想必沒那麼簡單。
柳溪沉聲道:“阿嵐,這座往生寺, 我想探個底朝天。”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但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景嵐正色看她,說得鄭重,“不準逞能!”
柳溪微笑點頭,“少主大人的話,我自然是要聽的。”
“彆隻是說說。”景嵐再強調一句。
“是,是,是,遵命。”柳溪笑意暖暖。
景嵐彆過臉去,看向身側一動不動的沈將離,“沈姑娘,怎麼了?”
沈將離鼻翼微動,抬手指向山道儘頭,“屍、臭。”她本就生得像紙娃娃,在這種地方突然冷冷地說這一句,景嵐與柳溪都不禁有些發毛。
“入林,我們小心繞過去瞧瞧。”
“好!”
三人踏入了山道邊的密林之中,刻意放輕了腳步,小心靠近山道儘頭。
亂葬崗本就是人間幽冥地,偶有黑鴉喋喋飛過,竄入林中發出一陣窸窣聲響。這裡多有野獸的足跡,想必山中野獸都知這裡會有腐肉可食。
亂葬崗的入口處,傾倒著兩具石獸——石獸的獸頭已經被風雨侵蝕得麵目全非,可從獸爪的形製上看,原本這裡應該是兩頭石麒麟。
麒麟守關,本該是皇子的陵墓規製。
柳溪借著月色看了看這裡的山形星河,山巒起伏,並無合抱之相,既不藏風,也不納水,若真有皇子葬在這裡,經年之後,這裡又成了亂葬崗,那可是極凶之穴。就算有後人,隻怕也是斷子絕孫了。
也許,這處陵墓早毀,所以數百年來才會被附近百姓把這裡當成是亂葬崗。
“海龍陵最先便是蓬萊螺島的島主陵墓。”景嵐似是想到了什麼,“後來夜淩霜占據蓬萊螺島後,在海龍陵原先的規製上再修的陵墓。”
“阿嵐的意思是?”柳溪問道。
“也許我們看見的那些磚石雕紋,是原來海龍陵的磚石雕紋。”景嵐輕輕撫過石麒麟上的風蝕痕跡,“沒有千年的風蝕,這石麒麟不可能脆成這般。”說著,她並指用勁一叩,石麒麟的一足便斷成了兩截。
“我想,夜淩霜當時萬念俱灰,定想早點與陰玄清同歸於穴,除了增加機關外,她不會再費時耗力地大肆修築海龍陵。”景嵐眸光微亮,定定地看著柳溪,“若是原本的海龍陵與這裡是同一批工匠所築,這裡麵若還能保留一二墓穴的模樣,定也是以‘鏡’為題。”
沈將離是頭一次聽見夜淩霜與陰玄清的名字,她好奇極了,歪頭看著景嵐,“誰、誰?”
“沈姑娘,等回去了,我再講給你聽。”景嵐保證。
沈將離點點頭,似是想到了什麼,肅聲道:“不、叫。”指了指自己。
“嗯?不叫什麼?”景嵐沒有明白。
柳溪倒是明白了,她笑道:“阿嵐,妹子不喜歡你還喚她沈姑娘。”說著,她摸了摸沈將離的後腦,“可是覺得顯得生分?”
沈將離含笑點頭,“生、分!”
景嵐苦笑,“那我該喚你什麼呢?”
沈將離得意地眨了下眼,“姐、姐。”
“……”景嵐蠕了蠕唇,“我若是不想叫呢?”
沈將離似是惱了,捏著袖角裹著拳頭,在景嵐額角上敲了一下,“打、你。”說完,她悄悄地低聲對柳溪匆匆道,“輕、輕。”
柳溪忍笑,“確實該打。”說著,溫柔地揉了揉景嵐的額角,“嘴甜些是好事,阿嵐這些事也要好好學。”
還能反駁什麼呢?
這兩個姐姐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反正景嵐再嘴硬,也隻得認栽了。
“我喊還不成麼?”景嵐張了張口,極小聲地喊了一句,“沈姐姐。”
沈將離高興極了,也跟柳溪一樣,捏著袖角擦了擦景嵐的額角,“小、五。”
“你……”景嵐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反駁。
柳溪捏住了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正事要緊。”說完,她悄悄地給沈將離豎了下大拇指。
景嵐倒也不是小氣之人,本就比沈將離小,她喊聲小五就小五吧,等回去路上,她再與她好好解釋——喊她小五,吃虧的可是沈將離,除非他日沈將離成了她的新嫂嫂,那又是另當彆論了。
“風水不好之處,謹防屍變,你我都得小心些。”柳溪沉聲說完,看了一眼天色,此時差不多快近子時,正是陰氣最重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