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隻聽兩聲鈴鐺聲響起,猗猗並沒有回頭,她隻是釋然笑了笑,便由著身後的聶小小將牽絲鈴的細鏈勒在了喉嚨上。
“下輩子……不要再讓我遇見你……否則……我見你一?次……便殺你一?次……”聶小得咬牙切齒,眼淚不斷在眼眶中打轉。
她倏地收攏了細鏈,猗猗隻輕輕地掙紮了幾下,便合眼倒在了聶小小腳下。
金守疆沒有想到最後竟是聶小小下的手,他震驚地看著?聶小小,隻見她乾脆地抹了一?把?眼角沁出的眼淚,看他的眼神之?中皆是厭惡。
“金守疆,你滿意了麼?”聶小小當著?全部人的麵,探了一?下猗猗的鼻息,“你最愛的小妾,被我這個正妻正法了。”
金守疆捂著?心口,錯愕道:“我?也是被她騙了的!咳咳。”
“你若不貪色,如何騙得了你?”聶小小冷笑嘲諷,“難不成還是她拿刀逼著你碰她的麼?嗯?”
“咳咳,我?知道錯了。”金守疆歉疚地啞聲道。
“嗬。”
聶小小沒有看他,隻是彎腰把猗猗背了起來。
金守疆大驚,“你……咳咳……這是做什麼?”
“金將軍是想對她的屍體挫骨揚灰麼?”聶小小冷冷地戳中了他的心思,“不想死的話,早些尋醫問藥,你我?還可相看兩相厭幾年。”
“你咒我?死?咳咳。”金守疆臉色鐵青。
“是啊,為何你還活著呢?”聶小小背著?猗猗不屑地走過金守疆,故意揚聲道,“有句話她說對了,你確實不算個東西。”
“小小!”金守疆橫槍攔住了聶小小的前路,“我?說……咳咳!我?知道錯了!”
“與我何乾?”聶小小淡淡回道。
金守疆愕然看她,“你我?……畢竟是咳咳……夫妻!”
“所以,我?就得容忍你的不忠麼?”聶小小側臉望向金守疆,眼神充滿了輕蔑,“為了全你的忠義,為了體恤你的情義,我?幫你動手,殺了你最愛的小妾,你還要我?為你做什麼呢?金守疆,你彆讓我?覺得你連人都不是。”
“你!咳咳。”金守疆捂著?胸口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卻依舊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異族細作?……咳咳……最是狡詐……”
“你在疑我??”聶小小突然逼近金守疆,“你信不信,我?有一?日也會讓你嘗嘗,牽絲鈴繞在喉嚨上的滋味?”
金守疆的臉色一陣發白。
“滾。”聶小小隻淡淡地罵了一?句,“她畢竟在我生鈴鐺的時候,救過我?的命。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就該還她一個全屍。”說著,聶小小擠開了金守疆的攔阻,“你大可派人跟著?我?,做做樣子,你是怎樣的疼愛我?”涼涼地一笑,聶小小背著?猗猗漸行漸遠,走出了石城,消失在了金守疆的視線之中。
“將軍?”
“咳咳……”金守疆氣急敗壞,“全城搜查……咳咳……”
“將軍!快去找軍醫過來!”小兵上前扶住了金守疆。
“派人……咳咳……悄悄……跟著?……咳咳……”金守疆壓低了聲音吩咐小兵,可話還沒有說完,便捂著?心口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漸褪,石城之外?的山道之?上,聶小小背著?猗猗無聲走了一?路。
猗猗垂落的手臂忽地動了一?下。
“彆動……”聶小小低頭低聲囑咐,“有人……跟著?。”
眼淚沿著猗猗的臉頰滾了下來。
聶小小五味雜陳,忍下了想說的話,仰起臉來,看見了不遠處的河流,她背著?猗猗快步往河邊走了過去。
聶小小將猗猗放在了河邊,直起身子,回頭望向來時的路,肅聲道:“她已經死了,你們還不準備放過她麼?”
兩條黑影從樹冠上跳了下來,並沒有走出來的意思。
“任務失敗,我?們都得死。”
聶小小淡淡笑笑,“你們是想拿我做人質麼?”
黑影選擇了沉默。
聶小小冷笑道:“金守疆若是真的在乎我?,怎會一?兩個兵卒都舍不得派來跟著??”說完,聶小小蹲了下去,將猗猗垂落的鬢發彆到耳後,“也好,你們拿了我?,也許能夠換條命。”說著,她牽住了猗猗的手,“隻是容我?片刻,我?送送猗猗。”
黑影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似是默許。
猗猗想睜眼,卻被覺察的聶小小緊了緊手,示意不要妄動。
她還是一樣的
瘦。
“猗猗……有家人麼?”聶小小忽然問道。
黑影沒有回答。
“看來你們都是孤兒。”聶小小隻覺酸澀,“說來也是可笑,一?個連自己命都沒辦法左右的死士,對我說她會給我?撐一?世?的傘,遮一世?的風雨,我?竟然……相信了……”兩顆熱淚滴在了猗猗的手上,聶小小吸了吸鼻子,“旁人怎麼待我?,那是旁人的事,可若我想待一?個人好,哪怕她該死……”聶小小忍住了話,隻是含淚笑笑,“她說,她不是良家女子,這句話沒有騙我?,所以那時候我?對她說的話,我?也不會食言。”
猗猗啞然流淚,被聶小小給她整理“遺容”的動作順勢抹去。
“我?說話算話,隻可惜,老?天似乎不會給我?這個機會了。”聶小小用力將猗猗重新扶起,走到河邊,剛想將她推入河中,猗猗卻悄悄地用小指絞住了她的衣裳。
“去吧,猗猗,下輩子投生個好地方,快快活活地過下半輩子。”聶小小揚聲說完,狠狠一?推猗猗,便將她扔下了河,“這輩子,你算是自由了。”
猗猗在河中漸漸沉了下去,河流淙淙,不知流淌向哪裡。
聶小小轉過身來,對著樹林中的黑影道:“抓我?走吧。”
黑影遲疑地相互看了看,剛欲出來拿下聶小小,忽聞身後響起了好幾聲弓弦之聲,兩人錯身避開,便有十餘支箭射在了樹乾之上。
“保護夫人!”
林間響起了大梁將士的聲音。
黑影寡不敵眾,最後選擇了桃之?夭夭。
聶小小靜靜地站在河邊,漠然看著?大梁的將士衝出樹林,上前護在了她的身側。
聶小小忽然懂了,猗猗的哪些話是真話,哪些話是假話。
她送她“寡婦”之?諾,她便送她“自由”之?身。這世?上有些錯是不必改的,猗猗若是錯了,那她便陪她一?錯再錯。
隻因,她是她約好要相惜相守的那個心上人。
聶小小回到石城的時候,金守疆還沒有醒來。
她並不在意金守疆還能活多久,她隻在意她能何時帶著?鈴鐺與猗猗重逢?
經此一事後,石城的戒備更加森嚴,半個月後,狼帥尋來了江湖神醫,差人護送到了石城
醫治金守疆。
三日之後,金守疆終於醒來。
“小小……”金守疆睜眼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聶小小,他又愧又悔,這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竟然是他厭惡過的妻子。
聶小小沒有答他,隻是漠然問道:“將軍如何?”
江湖神醫撚須皺眉,“將軍脈息微弱……本來應該已是……已是……”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症,“可看將軍的氣色又不像中毒之?人……”
“我?還能活多久?”金守疆緊張地問道。
江湖神醫搖了搖頭,“老?朽也不知。”
金守疆沉沉一?歎,自嘲道:“或許……是我的報應……”
江湖神醫愕了一?下。
“有勞大夫了。”聶小小示意江湖神醫退下。
江湖神醫點頭,以為他們夫妻二人有什麼貼己的話要說,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神醫走後,聶小小並沒有說什麼貼己話,隻是把狼帥的軍令交給了金守疆,“狼帥有令,將軍若是好些了,便繼續修築棧道吧。”
金守疆並沒有去接軍令,他牽住了聶小小的手,“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軍令如山,將軍連兵都當不好麼?”聶小小抽出手來,眸光充滿了嫌棄。
金守疆頹然看她,“我?都依你,你彆與我?置氣了,好不好?”
“依我?什麼?”
“鈴鐺的婚事……”
聶小小神情一?滯,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次?”
金守疆隻能讓這一?步,“倘若她長大之?後,不喜歡小楊子,我?便……幫她退婚。”
聶小小不禁冷笑了兩聲,“金守疆,這就是你的誠意?”
“你還要我?怎樣?”金守疆實在是不懂,男子三妻四妾是為平常,他錯的也就是寵愛猗猗冷落了她多時,聶小小還要鬨到什麼時候才會罷休?
“你要去哪裡?”發現聶小小並沒有回話,甚至還想離開房間,金守疆忍不住問道。
從這一?日開始,聶小小再也沒有踏入過他的房間,甚至金守疆後來去找她,她也沒有讓金守疆進?過房間。
一?個在等他死,一?個在等她想明白。
夫妻如此,隻剩悲涼。
後來,金守疆也找過不少大夫,可每個大夫都說,他這脈象
是將死之相,他的精神卻比往日還要好,似是回光返照,又不似回光返照。
異族並非坐以待斃的傻子,這半年來,夜襲金守疆的死士來了一?茬又一茬,一?次比一?次凶狠。
交戰多次之後,金守疆身上也留下了不少傷。偏偏他就是不死,身子竟比往日還要健碩,有時候連他也會恍惚,不知自己是不是錯怪了猗猗,那湯藥是毒藥卻也是補藥,猗猗跳出來認下細作?的身份,或許也是為了提醒他,他修築棧道之?時,早被異族盯上了。
半年之後,金守疆遵循狼帥的指令,放棄往下繼續修築棧道,選擇架橋鑿穿龍首山,斷了異族的龍脈,冒險修出了一?條直通大漠的捷徑。
也是在那一天,異族的大軍早就在長穀外?等著?他們,那一戰廝殺得天昏地暗,勝負難分。
異族不敢敗,金守疆不能輸。原本已經休戰的兩國,因為這條棧道再起烽火。
也不知是誰在廝殺間捅到了什麼蟲窩,亦或是因為鮮血的味道太濃,將山澗下蟄伏多年的蟲子引了出來。
交戰的當晚,危險降臨,被那蟲子一?咬,死屍瞬間白骨不存,活人兩眼一翻,便成了無瞳凶物。
戰局忽然大亂,為了活下來,異族大軍潰散四逃;大梁兵馬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了石城口,仗著?石城城門的防禦工事,這才勉強守住。
聽見外?間廝殺動靜的聶小小警惕地將鈴鐺抱起,清楚地聽見簷上響起了一?串聲響。
“有刺……”
門口的兩名丫鬟還沒來得及說完話,便被簷上翻落的黑影點中昏穴,倒在了地上。
聶小小怔怔地看著?這個久等多時的姑娘,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變作?了驚喜,甚至眼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片淚花。
“猗……”
“這裡危險,我?帶你走!”
猗猗今日一襲勁裝在身,馬尾高束,是聶小小從未見過的英姿颯颯。
“好!”
沒有任何猶豫,聶小小對著她伸出了手去。
就在兩人即將牽手之?時,一?柄金槍自兩人之間挑了出來,金守疆一?身血汙,還有些微喘,他震驚地看著?猗猗,“你……竟然還活著?!”說完,他意識到了什麼,側臉看向了聶小小,
“你那日根本就沒有殺她!”
“滾!”猗猗可不是當初的猗猗了,她今日來就是鐵了心的帶聶小小走。這一?次,她出招極是狠辣,畢竟是異族訓練出來的好手,招招都充滿了殺意。
金守疆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隻能倉促迎戰猗猗。
因為擔心那蟲子飛入城中傷到妻兒,金守疆退守石城之後,便趕來看看聶小小,沒想到竟看見了這一?幕。
他不懂女子之?間怎會有這樣的情義,更不懂聶小小為何願意與猗猗離開這裡。
“叮鈴!”
牽絲鈴一?動,金守疆沒想到竟是繞上了他的手腕。
“聶小小,你就那麼想我死麼?”金守疆厲喝一?聲,槍身一?震,內勁沿著?細鏈震向聶小小,全然忘記了她還抱著鈴鐺。
內勁震得緊握細鏈的掌心幾乎皮開肉綻,聶小小強忍痛意,她本可拋下牽絲鈴,可一旦拋下牽絲鈴,金守疆方才那一槍一定會挑破猗猗的肩頭。聶小小本也可以旋身卸下內勁,可她一?旦那樣,另一手便抱不住鈴鐺。
猗猗要護,鈴鐺要護,聶小小隻能選擇硬生生地接下這一?震。
鈴鐺圓睜著?小眼睛忽然被嚇到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哇——”
金守疆心下一?軟,“聶小小,你還不把?孩子抱進去!”說完,餘光中瞥見了跳上了房簷的弓箭手,他倏然揮手,“放箭!”
“卑鄙!”猗猗冷嗤一聲,身形翻飛如輪,仗著?手中的短刃,將射來的弓箭一一?掃落在地。
金守疆確實小看了她的本事,她的武功算得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
他豈能留她?!
殺心已起,金守疆槍勢大開大合,他本就練的陽剛武道,每一擊都蘊含著深厚的內勁。猗猗與他拆過幾招之?後,隻覺臟腑都被震得隱隱發疼,忍不住一陣咳嗽,便吐出一口血沫來。
“叮鈴!”
牽絲鈴再次響起,聶小小再次用細鏈纏上了金守疆的金槍。
金守疆瞥了一?眼邊上,鈴鐺被聶小小放在了門檻上,想來這次聶小小是準備與他拚死一?搏了。
“放她走!”聶小小知道今日猗猗是身陷陷阱,根本不可能帶她與鈴鐺走,可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她被金守疆殺了。
“聶小小!你忘記你的身份了麼?你是我金守疆的妻子,她是異族細作?,你一?再救她,可知犯了什麼大罪?”
“你想給我?按個通敵賣國的大罪麼?”
金守疆噤聲不語。
聶小小冷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若有罪,你也當同誅。”
“聶小小!”
“我?再說一次,放她走!”
細鏈繃了個緊,聶小小就沒有鬆手的意思。
金守疆倒抽了一?口涼氣,“看來鈴鐺的份上……我最後容你一?次放肆。”他卸下內勁,恨然看著?猗猗,“原本你今日是走不了的……”
“小小,你信我,我?可以……”猗猗根本就不想與他多說一句。
“走啊!”聶小小沒有讓她說下去,聲音啞澀而輕顫,“走啊……”
猗猗不甘心地瞪了一?眼金守疆,又看了一?眼坐在門檻上大哭的鈴鐺,她確實不能在這個地方徹底發難,萬一?傷了鈴鐺,小小一定會恨她一?輩子。
一?念及此,她背過身去,足尖一?點,正待飛上屋簷。
金守疆暗暗對著弓箭手點了下頭。
“咻!”
弓箭手當即放了箭矢,猝不及防地朝著?猗猗射去。
“卑鄙!”聶小小鬆了牽絲鈴,不顧一切地揮出牽絲鈴,為猗猗擋下了一?側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