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要說有什麼謀朝篡位的心思, 那是沒有的,真當老李家是吃素的。當年楊堅能代周,是因為宇文家內耗嚴重, 宗室無人,至於隋朝那會兒的宇文家, 其實是賜姓,跟北周皇族並無真正意義上的血緣關係。但是老李家還是人丁很興旺的,哪怕因為各種造反, 已經砍掉不少了,但是無論是李淵還是李世民都很能生, 最重要的是, 許多都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信不信長孫無忌前腳篡位,後腳一群姓李的就跳出來起兵勤王?
長孫無忌就想做一個權傾朝野的權臣, 他自覺自己對李治上位勞苦功高, 彆的不說,李治要不是長孫皇後的兒子,皇位能輪得到他?另外就是,都已經永徽五年了,長孫無忌還把李治當做當年那個一直以來成長在兩個出色兄長陰影下的少年, 問題是, 就算李治原本僅僅是中人之資, 但是坐在皇位上這麼多年,耳濡目染, 對於許多事情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何況,李治從來不是什麼庸碌的人。
長孫無忌就希望李治隻聽自己的,但是自從李恪被賜死之後, 李治就開始對其他那些勳臣表達了親近的意思,李績就是標杆,李治又是賞賜財物,又是恩蔭子弟,然後又給李績加封,長孫無忌心裡沒想法才怪。隻是,李績是個滑不留手的,這位素來謹慎,從來不肯落下半點把柄。何況,自從李靖他們陸續過世之後,李績在軍中的威望就越來越高,如今一些嶄露頭角的將領,算起來也是李績的門生,都是當年跟著李績打過高句麗的。長孫無忌要是也如同對待李恪那邊炮製什麼謀反之類的證據,到時候軍方真是要翻天了。
如今李治跑到驪山行宮,除了正常處理朝堂事務,居然也就是見了李績與程知節,這讓長孫無忌生出了一些危機感。
瞧著長孫無忌在那裡長籲短歎,前幾日就回京述職的長孫衝不免問道:“父親這般憂慮,是為何事?”
長孫無忌輕哼了一聲,說道:“聖人隻怕跟為父賭氣呢,他也不想想,皇後是能隨便廢的嗎?那是王氏女,身後算起來起碼牽扯到四五個世家,若是廢了皇後,世家那邊還不知道要如何反應呢!結果他竟是不識好人心,反倒是親近那些老匹夫!”
長孫衝皺了皺眉,說道:“皇後一直不得聖心,世家也不是僅僅又是一個選擇,王氏不行,還有其他的呢,父親何苦在這等事情上與聖人為難!”
長孫無忌冷哼了一聲,說道:“聖人要是還願意再選一個世家女,那為父有什麼好反對的,問題是,他要的不是什麼世家女,他想要封的是那個武氏!”一說到武昭儀,長孫無忌簡直是如鯁在喉,在長孫無忌看來,這位的存在就是李治的一個汙點,天底下那麼多女人,你要誰不好,居然選自個老子的女人!選了也就是了,你低調一點,給人改換個身份便是,結果呢,不光是將人封了昭儀,還找了個加封故去功臣的借口,又封了武士彠。有你這麼做事的嗎?這下天下人都知道你們老李家不講究了!
長孫衝也有些啞然,這事的確是叫人覺得尷尬,難怪自家父親不肯了!不過,長孫衝還是勸道:“父親,聖人畢竟是九五之尊,父親就算是為了聖人好,也彆總是跟聖人唱反調!”
長孫無忌見兒子這般,愈發吹胡子瞪眼起來:“雉奴就算是皇帝,那也是我親外甥,我都是為了他好!”長孫無忌說得連自己都信了,而長孫衝想到之前鐵料的事情,心中就是有些憂慮,自個父親愈發剛愎,聽不進勸,彆的事情也就罷了,之前父親為了自家的利益,囤積居奇,在聖人那邊失了聖心,偏偏父親還不肯反省,仗著自個的身份,硬是叫兵部將自家的鐵料給原價買了下來。聖人固然之前什麼也沒說,但是心裡頭能沒有想法?彆說什麼聖心寬廣之類的話,老李家三代人就沒一個心胸寬宏的。先帝當年那般忍著魏征呢,最後不還是將惡氣都出了嗎?
見長孫衝的神色,長孫無忌頓時便有些不耐起來:“你那點心眼倒是跟你耶耶我使起來了,老夫做事,自有老夫的道理,用不著你規勸!行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攆走了長孫衝,長孫無忌便琢磨著回頭找褚遂良他們商議一番,總得叫李治知道,沒了他們這些老臣做定海神針,這朝堂李治你個小年輕是玩不轉的。
長孫無忌就算是有什麼打算,年前大概率也是不會實施的,畢竟,大家都等著放假過年了,誰也不樂意在這個時候搞出點幺蛾子來回頭大家一起來加班。
李悅原本覺得自己隻要老老實實賺錢就可以了,長安這邊的風風雨雨跟他沒什麼關係,因此,在與李績和程知節搭上關係之後,李悅老老實實回了自個王府,不是不想繼續留在驪山泡溫泉,實在是他其實也是有著自己的社交活動的。其他人他可以拒絕,但是起碼高陽公主和新城公主那邊,他是拒絕不了的。
長孫家之前玩了那麼一出,新城公主其實有些尷尬。長孫詮對新城公主其實很好,她嫁過去之後,一切都很順心,如果僅僅是作為一個妻子,那麼新城公主自然是幸福的,但是,她卻是一個公主,公主總是不免要具備一定的政治意義。長孫家剛開始搞事的時候,新城公主其實並不清楚,她又不在乎什麼錢財,她出嫁的時候嫁妝豐厚還要多過當年的長樂公主,畢竟,長樂公主出嫁的時候有個魏征故意跟李世民對著乾,李世民又是個要臉麵的,心裡再不爽也隻能忍著。而新城公主因為婚姻不順的緣故,李治對她那叫一個慷慨大方,最重要的是,如今皇家有錢,因此,新城公主絕對是個小富婆。長孫詮自個有官職,長孫家賴以為根基的產業,長孫詮其實也沒真正沾手,無非就是每年能夠從族中得到一定的收益,至於怎麼操作,他是不清楚的。
新城公主一直到都快塵埃落定了,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也是沒辦法,總不能跑去質問長孫無忌!她也知道,這事一出,自個兄長對長孫家肯定有看法,偏偏她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都羞於進宮為長孫家轉圜。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新城公主也隻好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而這件事裡頭,李悅絕對是個關鍵人物,要不是他的寧王,長孫家恨不得直接將他的冶鐵秘法給奪過來,也有人暗中怨恨,要不是寧王搞出這一出,長孫家這次絕對能大賺一筆。新城公主倒是沒這種想法,她就是單純覺得自家弟弟的確是非常能乾,也欣慰於李悅有了自己的立身之本。因此,聽說李悅返回長安之後,特意給李悅送去了自己親手寫的帖子,邀請李悅來參加自己舉辦的宴會。
就算不提新城公主曾經給李悅的單純善意,以她本身的身份,也沒幾個人能拒絕得了她。因此,接到帖子之後,李悅便命人準備了起來。
新城公主舉辦的宴會並不在長孫詮的府上,而是在新城公主自個的園子裡。距離寧王府也不算非常遠,李悅自覺自己到得已經挺早,到了之後才發現,許多人到得更早。
李悅自然而然地被引到了宗室那一波人裡頭,才到了那邊,就聽到有人玩笑起來:“財神來了,快點來沾點財氣!”
說話的是房陵公主,她算起來是皇姑了,前些日子剛剛改嫁賀蘭僧伽。她在一眾公主裡頭名聲可不小,當然不是什麼好名聲。房陵公主初嫁竇奉節,那是竇皇後的娘家人,她能嫁給竇家,可見她挺受寵,但是沒過幾年就和離了,因為她跟自個外甥楊豫之偷情被抓了個正著。換做個人,攤上這樣的公主做妻子,多半也隻能忍了,但是竇家也是皇親國戚,竇奉節自然不肯忍,最終兩人和離。和離之後,房陵公主也沒消停到哪兒去,一直暗中養著幾個美少年做麵首。李治看不下去,她便挑了個老實人嫁了。賀蘭僧伽祖上也是闊過的,但是到了他這一輩,也就隻是個小官而已,他自然是管不了房陵公主的,兩人成婚之後,乾脆就各玩各的,房陵公主跟自個的麵首廝混,他就跟自個那些小妾廝混,大家誰也礙不著誰!
房陵公主在外名聲不好,自個卻是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勸其他那些姐妹,一輩子就這麼長,夫妻感情好也就罷了,若是原本就不好,何必要苛刻自己,讓自己為難呢?不管怎麼說,在一眾公主裡頭,房陵公主其實人緣還算是不錯,這會兒她一開口,其他人都是掩口輕笑起來,還有的也在一邊起哄:“可不是嘛,有個財神在,以後咱們姐妹的脂粉錢可就指望你了!”
李悅頓時有些狼狽起來,這些姐姐姑母的,他都未必認得全,如今被這般調笑,頓時就有些尷尬起來,高陽公主這會兒正好從外麵進來,聽得裡麵的動靜,不由冷哼了一聲,說道:“一個個倒是想得挺美,輕輕巧巧幾句話,就想要十五郎給你們白賣命,這麼好的事情,怎麼不帶帶我呢!”
高陽公主以前的時候,脾氣其實沒有這般火爆,但是之前那一場流言之後,她脾氣就變得近乎彪悍起來,橫豎在那些人嘴裡,自己早就沒什麼好名聲了,既然如此,乾嘛太要臉麵呢!這會兒高陽公主這般一說,有幾個臉皮薄的不免有些訕訕,倒是房陵公主卻是一點也不在意,高陽公主的事情隻能說是莫須有,房陵公主是被前夫當場抓了個正著的,她要是臉皮薄一點,早就活不下去了。因此,房陵公主笑吟吟地說道:“咱們也不是空口白牙啊,咱們好歹也是公主,手裡頭也有些浮財,十五郎要是有什麼需要,也可以儘管說嘛!”
也彆怪房陵公主臉皮厚,作為公主,也不是每個公主都有錢,房陵公主雖說之前還加封了長公主,那是李治因為巴陵公主的事情,要安撫自個那些姑母。但是李淵女兒多了去了,尤其是他做太上皇那幾年,困守垂拱殿,不跟年輕美貌的嬪妃生孩子還能乾嘛?她在裡麵又不特殊,就算宮裡頭有什麼賞賜,她跟其他姐妹也沒什麼差彆,但她花銷其實挺大。她養著好幾個麵首,這都是要花錢的,要不然,人家美貌伶俐的小郎君,乾什麼要圍著你轉,天天奉承你?最重要的是,房陵公主已經不年輕了,為了保持自己的美貌,她得花費更多的精力才行。
這也是這些貴婦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她們的聚會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內容就是放在交流各種保養品化妝品上頭。而這些,代表的就是流水一般的錢財。房齡公主如今瞧著那些鮮嫩的美少年,愈發覺得自己韶華不再,自然更想挽留自己的青春美貌,現在的問題就是沒錢,這也是為什麼李悅一出現,房齡公主就打他主意的緣故。
李悅對於這些公主的情況不了解,高陽公主卻是門清。尤其是姑母一輩的那些公主,過得都不是很得意,她們當年出嫁,許多嫁的還是李淵的老臣,甚至還有的是前隋時候的臣子,或者說是前隋時候李家的那些親戚故舊,雖說在改朝換代的時候也立過功,但是頂多就是錦上添花,少有做到雪中送炭的,李淵倒是惦記舊情,李世民自個的心腹部下那麼多,也沒必要惦記那些老親,尤其,這些老親當年說不得還是站在李建成那邊的,因此在貞觀朝其實並不是很吃香。像是那等真正有實權的,就算是尚主,尚的也是李世民的親閨女,再不濟也得是李孝恭等實權宗室家的女兒,太上皇的女兒在貞觀朝可沒那麼值錢。而到了永徽朝,就更貶值了,李治自個有姐妹,有女兒,哪有那許多功夫去關照那些根本不熟悉的姑母!她們的夫家在朝堂上沒有多少影響力,尤其是幾個後來再嫁的,往往還不如之前。皇帝也是勢利眼,本來跟你感情上就不親近,你的夫家在朝堂上也不能給他多少支持,那他能對你有多少重視呢!
高陽公主的人設從來不是老好人,所以,也彆指望她對這些姑母有多客氣,她挑了挑眉毛,擺出了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說道:“得啦,你們在外麵說說也就是了,如今都是自家人,誰還不知道誰啊!”說著,眉眼裡天然就露出一股子蔑視來。
房陵公主頓時不樂意了:“高陽,我可沒得罪過你吧!”
高陽公主半點退步的意思都沒有,直接針鋒相對上了。她也不是真的沒事找事來爭這麼一口閒氣,她就是想要在李悅這邊賣個好。其他人對於李悅的本事不過是道聽途說,而高陽幾乎是親眼見證的。之前不管是改良的造紙術還是印刷術,房家能幾代人受益,高陽公主是真的承了李悅的情,之後李悅讓房遺則做長史,房遺則在寧州那邊乾得有聲有色,房家不光跟著賺了錢,與房遺則而言也是一份資曆,有著這份資曆在,有了合適的機會,房遺則外放做一州刺史那是綽綽有餘。高陽公主如今眼界也高起來了,賺錢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增加自家的影響力。她如今是嘗到了滋味,之前李治剛登基那會兒,因為她跟李治關係不夠親密,以至於那時候高陽公主和房家也說不上話,等到為著印刷術的事情,他們兩口子徹底站在了李治這一邊,李治也是厚道的,一直力挺他們,逢年過節厚賜不斷,在一眾公主之中,更是除了新城公主就要輪到她。而高陽公主也明白自家之前的功勞是怎麼回事,除了些許錢財,最重要的還是李悅那邊讓出了名聲,要不然的話,他們也沒資本讓李治高看一眼。
如今李悅被這些所謂的長輩架火上了,李悅年紀小,輩分低,臉皮薄,不知道怎麼拒絕,高陽公主沒遇上還好,遇上了,自然要幫他一把。
兩個女人在一邊吵得麵紅耳赤,房遺愛卻沒事人一樣,笑眯眯地找賀蘭僧伽說話:“姑父莫怪,高陽一向脾氣差,我也是不敢管的!”
賀蘭僧伽還能怎麼說,房遺愛好歹還有個好父親,賀蘭僧伽想要個得力的祖宗得追溯到太爺爺頭上去了,不過,這位也是個神人,他笑眯眯地說道:“女人嘛,甭管是公主還是民婦,拌幾句嘴算什麼!”他輕輕巧巧地就將這事定義在了拌嘴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