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宮是個好地方,但是李治看起來卻不太好。
李悅其實好幾年沒有見過李治了,當然,之前見他的時候,李悅也很少會認真觀察這個名義上的兄長,實際上的父親。不管是對武後,還是對李治,一直以來,李悅都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想法。在李悅看來,能做皇帝的人,多半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對他們來說,大抵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沒有權勢重要。李悅自覺自己還是個俗人,沒有這個境界,也不想成為權勢鬥爭中的犧牲品,既然如此,不如躲得遠遠的算了。
這一次,差不多是李悅真正看清楚李治的模樣。老李家多少年都跟鮮卑貴族聯姻,自然基因上是得到了很好的改良的,所以,李家的人,不管是男是女,相貌都非常出眾。李治如今其實還不到六十歲,哪怕蓄了須,但是依舊能夠依稀看得出年輕時候的英俊。可惜的是,他因為多日的昏睡,少進飲食,人瘦了許多,臉上的皮膚變得鬆弛,看起來愈發衰老,他如今幾乎失去了絕大部分的視力,哪怕紫微宮中點了許多蠟燭,用的都是上等的鯨油製作,不僅沒有半點煙氣,還帶著清新的香味,但是,李治也隻能看見眼前的一點光亮,至於人,他已經是看不清楚了。
不過,對於視力的剝奪往往會帶來其他感知的增強,當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李治就轉過頭來,他有些艱難地擺了擺手,示意身邊的人拿了靠枕過來,扶著他坐了起來。
李治有些吃力地看向了李悅的方向,但是他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招了招手,說道:“是十五郎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禮了,來,到朕這邊坐下!”
李悅在李治身邊坐了下來,看著李治無力的模樣,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他輕聲說道:“臣弟見過聖人!”
李治擠出了一個笑來:“看到朕如今這個樣子,十五郎你大概會覺得失望吧!皇帝也是人,生老病死也是逃不過的!”
李悅小心地說道:“聖人不過是一時小恙罷了,修養一陣便也好了!”
李治真的笑出聲來:“你啊,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朕沒幾天時間啦!朕這輩子,該做的事情也做了,但是事到臨頭,還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悅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難道說,沒錯,你確實應該放心不下,回頭你老婆便會廢了你兒子的皇位,而且還是廢了兩個,然後自個當皇帝改朝換代了?不過,這話肯定是不能隨便說的,因此,李悅隻是說道:“聖人心懷天下,常懷憂思,臣弟佩服!”
李治搖頭說道:“你啊,彆跟朕再說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朕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這些年,你為朝廷,為李家做了不少事情,按理說,給什麼樣的封賞都不為過,不過可惜了,朕其實沒太多可以給你的!”
李悅隻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這算是什麼話呢?讓一個皇帝覺得欠了你的,這簡直是找死!不過,李悅還是定了定神,說道:“臣弟不敢,臣弟能有今日,也多虧了聖人寬容大度!”
李治卻是繼續說道:“朕知道你,你不想摻和那些爭權奪利的事情,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往外躲,如今乾脆準備直接去海外了!這也是你的本事,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罷了,朕都是要走的人了,說這些作甚!朝堂上的事情,朕也不想多過問了,自然有新帝還有皇後管著,咱們啊,就隨便說幾句話便是!之前賢兒的事情,卻是多虧了你,要不然這小子還鑽在牛角尖裡呢,隻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個錯在何處,吐蕃那邊情況複雜,大唐這邊想要插手其實並不容易,所以,賢兒如今作為藏王,十五郎你若是能搭把手,就幫他先撐住了,要是等你出海了,他還沒有穩定吐蕃的能力,那麼,他就是個廢物,死了也是活該!”
李治在李悅麵前絲毫沒有掩飾自己本質無情的那一部分:“朕給過他太多忌諱,他要是再把握不住,那麼,朕也沒有辦法!顯兒朕卻是安排好了,還有個旦兒,他當年也說過想要就藩,看在朕的麵子上,他日後去了封地,若是他向你求助,你也稍微幫忙搭把手吧!”
李悅趕緊說道:“聖人放心便是,都是骨肉血親,若是相王殿下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臣弟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李治一愣,然後點了點頭,嘟囔了一句:“是啊,都是骨肉血親,的確是該守望相助的!”
這才說了一會兒話,李治就有些累了,邊上伺候的內侍連忙扶著李治躺了下去,李治有些虛弱地抬了抬手,然後說道:“時候不早了,你也去見一見天後吧,她之前還惦記著你!”
李悅瞧見李治這般無力的模樣,不免有些惻然,他老老實實告退,又在內侍的帶領下去了武後那裡。李治倒下了,又沒有直接冊封太子,或者說就算是冊封了,武後也是不會讓太子多管事的,這直接導致了武後如今需要處理的事務多了許多。但是武後對此樂此不疲,精神煥發。
不過在聽說李悅來了之後,武後還是放下了手裡的奏折:“快請閩王進來!”
同樣,李治還沒行禮,就被武後招呼著坐了下來:“累了一路了吧,快坐吧!”說著,又吩咐宮人給李悅端來了茶點。
李悅的確是有些餓了,也不客氣。宮裡頭都知道,李悅不喜歡喝那種煎茶,一年四季就是喝各種飲子,這回端過來的卻是酪飲,裡頭還添了一些蜜豆果乾,喝起來倒真是有幾分奶茶的味道了,桌上點心也比較豐盛,李悅拿了兩塊吃了,感覺舒服了不少。
武後就一直看著李悅在那裡毫不見外地吃吃喝喝,神情也變得柔和了起來。武後並非天生的性格冷硬,隻不過很多時候,她不肯表露出自己的柔軟而已。而李悅跟武後顯然沒有什麼利益上的瓜葛,甚至是武後極大的助力,因此,武後並不介意將難得的親情投諸在李悅的身上。
“十五郎,這些年在閩越,說是親王,隻怕也過得不算鬆快吧!”武後打量著李悅,口中說道:“看你的樣子,可比以前黑了許多!”
李悅笑道:“閩越那邊畢竟比較靠南邊了,氣候比較炎熱,日照也比較多,所以,曬黑一點也是難免的事情!我還算是比較好的!”
武後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這幾年一直在開發琉球,琉球比起閩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