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琮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周遭的一切都說不出的肮臟腥臭, 他突然想將這些統統毀掉,將所有的流言蜚語, 碎嘴長舌儘數碾碎,讓她再也聽不到這些能傷到她的東西。
他沒有再問任何人, 陰沉著臉就朝西邊大步追去, 他覺得自己心裡頭說不出的緊張害怕, 生怕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這一會就出了什麼意外, 直到看到她默不作聲蹲在河邊的身影, 才終於將一顆心落了下來。
他默默地走近她, 看著她正安靜地掬起河裡的清水洗臉,女子素白的手腕蕩在清澈的河水裡,看起來有一種晶瑩的脆弱感。
他突然不忍破壞這副過於美好的畫麵,不由自主地將步子放慢走近她,卻在到她背後的那一刻,瞧見女子不知怎麼突然腳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朝水裡跌去。
慕琮距離她僅有一步之遙,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麼快過, 他猛地一步過去握住了她的胳膊,那一刻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骨骼因為突然大力而發出一聲輕響。
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打橫緊緊抱在懷裡,離得距那河邊幾步遠, 才慢慢將她放了下來。
景映桐也是嚇得臉色慘白, 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不敢說話, 慕琮慢慢將她放下來,這才神色如常地將錯位的骨頭推了回去。
景映桐看著男子驟然擰起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就問出了聲:“你沒事吧?”
他卻不回答她,隻直直地盯著她臉色陰沉:“就算生我的氣,你也沒必要尋死覓活的。”
“我沒有”
她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方才她心裡難受,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到小河邊,卻看見自己的臉枯黃難看,她不由得就想起了方才那女大夫嫌棄的眼神,和這一路上那些婦人的長舌碎語,她蹲下來隻是想好好地洗把臉。
誰知他突然默不作聲地來了,從河中看到他倒影的那一瞬,她突然就恍了神,這才腳下一滑差點落水。
“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孩子麼,你彆逼我了,我也不逼你。”他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說過最艱難的話,“但你不許再這樣了。”
“他讓你為難了是嗎,”景映桐撫著自己的肚子,嘴角溢出了一絲苦笑,“若早知道這個孩子這麼叫你為難,你又何必來尋我。”
“何必尋你?你可知道沒有你的日子,我是怎麼過的。”慕琮逼近她,赤紅的眸子灼灼盯著她,“你現在說的輕巧,若從未嘗到過甜,我也許能忍受往後悠遠歲月裡漫漫的苦,可你叫我嘗到了你的好,還讓我怎麼再放下?我知道你最近情緒不好,覺得自己身子醜了家世沒落了,可我從未在意過這些,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你為什麼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留下這個孩子,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了?若是你真因此而死,我會恨他一輩子的。”
“我從未想過你會感激我,可若當初強行流掉孩子,我可能就再也無法有孕了,你知道嗎?”
“那又怎樣,這些都比不上你重要。”他執拗地看著她,也不顧胳膊上的疼痛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不要孩子了行不行,就我們兩個不好嗎,我已經答應了你再也不回京城,你就不能陪我一輩子嗎。再說我們還有祈哥兒,這已經足夠了,你為什麼非要留下他,若是你生產的時候真的出了事,你要我怎麼辦?”
景映桐看著看著他突然就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淚就擠了出來。
“慕琮,你真是從來都不懂我,也不顧我想要什麼,不顧我在意什麼。以前我想陪你承擔一切,你卻不要我,不惜傷害我也要將我從宮門口趕走。”她垂下頭,小臉埋在烏發裡看起來說不出的楚楚可憐,“現在我想在鄉野山間躲清靜了,你又非要把我揪出來,將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趕走,逼我跟你一起接受萬人敬仰。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卻一點都不在乎,隻想我陪著你,把你所有認為好的東西捧到我麵前來。可我根本消受不起了,信王傷了我之後,我身上的傷口反複發炎,高燒不退,在經曆了長達半個月的生死掙紮後,我已經退卻了以前所有的珠光和自信,已經不足以站在你身邊,跟你匹配了。現在你還要打掉我的孩子,甚至讓我以後再也不能有孕,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我”
慕琮剛要說話,卻被景映桐神情淡淡地打斷:“你讓我說完,這些話已經憋在我心裡很久了,這些日子我經常獨自生悶氣,怕你不在意我,怕你不愛我,聽見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心驚膽戰很久,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就是控製不住。明明這樣對孩子不好,我一直鬱鬱,生產時也不會順利。可因為你,琮哥,我一直在自己的情緒裡浮沉著。我也漸漸地像那些每日在家裡守著丈夫和孩子一方天地的女人一樣,擔憂周圍姑娘看你的每一個眼神,嫉妒所有你身邊比我光鮮亮麗的東西,生怕有一日你會厭倦了我。你看到方才那女大夫看我的眼神了嗎,你聽到村裡頭的女人都是怎麼說我的嗎,她們覺得我配不上你,把我說成妖狐賤婦,我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自卑,就想退卻,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讓她們永遠都開不了口”
這似乎還是她頭一回叫他“琮哥”,本來是情人之間溫馨至極的稱呼,卻讓他感覺到說不出的手足無措。
“不必了,這是這世間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女人都會嫉妒,都會嘴碎。”景映桐安安嫻嫻地笑著垂下頭,“可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不喜歡這樣卑怯喜怒無常的自己,不喜歡這樣折磨著你也折磨著自個。琮哥,我要學著放下你了。”
“你要做什麼。”慕琮感覺到一種即將失去的惶恐,他緊緊攥著她不敢撒手,“不是已經答應過我不離開我了嗎,你又想反悔是不是”
她虛虛弱弱地一笑,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你說留在這裡陪我,可京師裡的一切你根本就放不下,你也不是能留在這小地方的人,這幾日本來就是虛晃晃的黃粱一夢,現在也是該醒來的時候了。我隻是不想為難你,也不想再為難自己了,你帶我回京城吧。”
慕琮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愣愣地看著她,還未從她的話裡反應過來。
“為什麼,為什麼又突然願意了”
“之前不願意是因為我的執拗和任性,我怕我們的感情會變淡,怕回到京城要遭受所有人的白眼和指責,可我突然覺得,這些都沒那麼重要了。方才在河邊看到你影子的時候,我突然就想通了,我這麼耿耿於懷的在乎著的,其實不過就是你罷了。我最近心緒一直不寧,本可以將身子調理的更好,現在卻還是這個樣子。”景映桐突然很疲憊似的將身子朝他靠了過去,抬起男子的胳膊緩緩攬過自己的身子,“我想要重新變回以前那個豁達開朗的自己,好好地生下孩子,好好地留住自己的命,而不是小心眼地將你的一舉一動都看的這麼重。其實回京城生孩子確實更有把握,你帶我回去吧,這孩子在我肚裡已經七個月了,你若執意要打掉他,我必然也會受傷,倒不如回去找好的大夫,說不定還能讓我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慕琮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手依舊停在她的胳膊上,突然不自覺地有點顫抖。
“那,我們呢,你說要放下我,是生下孩子後,就不再理我了嗎?”
“我們的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隻想心情愉悅地好好生下孩子,至於彆的,也得先保住眼前的平安再說。”景映桐似乎滿是疲憊地闔上了眼,“琮哥,我最近總是懸吊著一顆心,也沒安心地休息過,現在有點兒累,想睡一會,等會我醒了,你就帶我回去吧。”
慕琮還想再問,卻看到懷中女子已經輕輕閉上了眼睛,她似乎真的很疲倦,不一會兒就在他懷中發出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