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見喻遐這麼哭過。
曾經喻遐的眼淚都是沒有聲音的,和微紅的鼻尖眼角、緊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一樣,極力壓抑,一聲不吭,所以薑換以為他平靜。
可再波瀾不驚的湖水之下都早已暗潮頓生,翻湧著,隻等一陣風雨就能撕裂天地。
喻遐的風雨來得太殘忍。
他好像回到剛抵達這個世界的那天,伴隨好奇、不滿、憤怒,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由此揭開全部情緒,又被迅速地塞回了無法言語的沉默中。直到現在,常人所無法感同身受的挫折與絕望一次一次毫不留情降臨給喻遐,抗爭帶來了背叛,漠視帶來了更大的窺伺,退後與妥協後惡意的得寸進尺則成了壓垮喻遐的最後一根羽毛。
山洪爆發,他淹沒在其中,看見薑換的一刻才隱約抓住了得救的渺茫希望。
而喻遐還未真正得救。
拍在後背的節奏輕柔而溫和,鼻尖,經曆酸痛、缺氧,有一抹夏天般冰涼涼的氣息鑽入神經末梢,包裹住他最後一點殘存的情感,喚起了知覺。
“咳咳……”
喻遐嗆得咳嗽出聲,但終於止住了泛濫的眼淚。
擁抱還沒結束,薑換把他後腦揉得亂七八糟,說:“要不要喝水?”
聽見這句話才有了實感,喻遐茫然地直起身,掙脫開薑換親昵的安慰扶著牆站起。但薑換並未隨著他起身,抬著頭,讓他居高臨下地久久注視。
“喝水嗎?”薑換問。
喻遐慢吞吞地點頭。
薑換於是站起來,四周望了一圈陌生的房間,接著很不自然地捋了把淩亂的頭發,有點為難:“那個,飲水機在哪兒……?”
他看著薑換重新出現,小心安撫、不知所措,淚痕還沒乾的嘴角忽地往上一揚。
世界是千千萬萬個須臾,或許有那麼一個時間裡並不存在許多磨難,而薑換也會在某個山雨欲來的春夜,突然抵達他的麵前,問他:喝水嗎?
可惜幻想的平行時空不能被他驗證。
後背殘留著薑換掌心的溫度,喻遐低頭,用力擦了擦頰邊升溫的皮膚。
“我來,我來……”他如夢初醒地走出兩步,又站定,轉過身和薑換並排在狹窄的走廊裡,卻不敢直視對方,話也吞吞吐吐,“你、你進屋去坐。”
薑換說好,卻沒有立刻照做,反而再次拉上喻遐的手腕。
“喻遐。”他輕輕喊了一聲。
喻遐對他的肌肉記憶還在,條件反射地說:“啊。”
幽黑眼睛專注地凝望了他片刻,薑換一言不發,拉著喻遐往自己這邊稍一用力地拽,接著傾身,準確捕捉到他的嘴唇。
不算久違,但有點陌生的吻。
喻遐閉上眼,他不敢相信薑換微冷的體溫,跳躍的心跳。
好像什麼都無需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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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上,電子時針走到零點發出一聲輕微到不易察覺的金屬嗡鳴。
薑換擺弄著它,心不在焉卻又無比認真地慢慢把整個房間都打量了一遍。
東河老城區建築時間超過10年的居民樓格局大同小異,坐北朝南,寬敞明亮,客廳的空間被分給了所有臥室,每個房間都采光良好。入夜後看不出來,但窗外樹影搖晃,陽台上放著幾盆杜鵑,在三月開得正盛。
這間臥室可能由書房臨時改成,一麵牆都是書櫃,另一邊放單人尺寸的沙發床,當中鋪開一個行李箱,橫七豎八地擺了幾件臨時抓起就走的衣服,什麼季節都混亂地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