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若和容磊坐在樓下斑駁的長椅上,她把頭靠在容磊寬闊肩頭,身後是棵高大的楓葉樹,綠紅黃經由過多少輪,快長到三樓的高度。
秋風疾過,一片楓葉從半空中旋轉飛下,落在林故若的手背上。
楓葉紅黃相間,脈絡清晰,帶著秋天獨有的色彩,林故若把它拿起湊到眼前端詳,無語淚千行。
容磊緊抿薄唇,擁著她的肩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著安撫。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1]
親人離去後,大家往往連即時悲傷的時間都很有限,要走流程的事情太多,來不及伏案痛哭三天三夜。
橙子的檔案還在安寧醫院,火化也是需要走國家監管流程的,按照南平的習俗,這個歲數的小孩子離開是不可以辦葬禮的。
以上無論任何一件事都輪不到林故若和容磊越俎代庖插手。
但他們要做的依然有許多許多,給橙子換她自己挑選的,帶過來的裙子,原本是打算明天穿的。
把頭發梳得漂漂亮亮、陽台魚缸裡的花移出來搬走,種到陸家的後山裡去。
送離人的步驟,林故若和容磊都很熟稔,他們都曾送彆自己的母親。
隻是橙子要快得多,第二天清晨六點,細雨茫茫,容磊撐傘立在門外,有工作人員跑出來把骨灰盒雙手交遞到林故若手裡。
卡通的,小熊模樣,和橙子最喜歡的熊寶寶有八分相似。
林故若拿在手裡,舉輕若重,她習慣性地低下頭把臉貼上去,像是從前無數次彎下腰和橙子貼臉那樣。
雨絲把這個世界變得模糊起來,容磊一襲黑衣敞開懷把她和橙子擁入溫暖的懷抱裡。
公主房的陳設保持著橙子離開那天的模樣,那隻她寶貝的熊寶寶躺在圓床上,小杯子蓋好。
床頭相框裡是四人一熊的蠟筆畫,牆壁上裱了海上日出的拚圖。
所有事情都完成,時間還沒有過去二十四個小時,雨過天青,太陽擠走烏雲灑下陽光,室內明亮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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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若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她被容磊牽著去吃飯又回屋,再睜眼時窗簾沒有拉起。
夜幕沉沉,天際是翻湧的紅霞,風雨欲來的景象。
她坐在床頭緩神良久,才拍亮感應燈,去摸床頭的手機。
幽藍的屏幕上寫著:00:52
一天一夜沒睡,終於補足,午夜寂靜,風聲敲窗嗚咽,睡好並沒有讓林故若能開心起來,反而有更大的落寞感和作祟的悲傷從心底深處悄悄爬出。
幾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林故若翻身下床,顧不上去穿好拖鞋,她就光著腳摸黑去敲隔壁容磊的房門。
林故若像是個晚上偷看恐怖片不敢睡覺的小朋友,小跑著去敲大人的房門。
她敲了幾下,門裡沒有回應,不死心地伸手準備繼續輕敲。
林故若才揚手,門倏然被打開,容磊圍著浴巾,上半身赤膊,抓著她的手直接把人帶進屋裡麵來,門自然回彈‘啪嗒’一聲關上,被容磊反手落鎖。
“醒了?”容磊垂眸,嘶啞問道。
林故若乖順的點頭,碎發隨動作滑落到眼前來。容磊用指尖給她撥開彆到耳後,無奈講,“也不知道是我家隔音效果好、還是你家教太好,我在浴室裡喊了好幾次讓你直接進來,我沒鎖門,你都不理我,你看我進你屋就從來不敲門的。”
“是隔音太好了,否則我就推門了。”林故若失笑,她的目光怎麼躲閃都離不開,像是被粘在容磊身上,他大概是剛才還在洗澡,水珠從下頜滾下,淌過月幾理分明的線條,沒入浴巾或是地毯裡。
玻璃窗上不知何時開始有斜掃的水跡,遠山霧氣彌散,樹影婆娑。
手腕還被容磊輕柔的控著,那一小塊肌膚被體溫烘得發燙,林故若仰頭盯著容磊看,她吞咽下口水,把左手搭在他肩上,輕聲問,“你白天有睡覺嗎?”
“嗯,比你早醒一小會兒吧。”容磊的桃花眼裡滾著晦澀不清的情緒,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就在他準備開口之前。
林故若湊近半步,西柚味清爽的沐浴露氣息湧入鼻腔,在他唇上蜻蜓點水的掠過,狐狸眼眨著,“你要來陪我造作嗎?”
“不要。”容磊斷然拒絕。
“……”林故若蹙眉,沮喪講,“那我先回去了。”
她腕上的力道一鬆,容磊放開了她的手,林故若低頭往外走,才覆上門鎖,月要間就被有力的手臂摟緊,貼上緊實的月匈膛。
容磊咬耳沉吟,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我不接受你拿我當工具的造作,平時可以,起碼今天不想接受,我們可以一起來愉.悅。你不接受可以,反正我會讓你快樂,但你半夜敲我房門,就沒有能回去的道理。”
反轉來的就有點兒突然,林故若不假思索,“那就,不回去了吧。”
她被抱坐到門口的櫃子上,虔誠的吻從額頭開始慢慢下移,到眼瞼、鼻尖,攻陷牙關,再繼續往下遊移。
林故若從容磊眼睛裡找到全部的自己,然後被帶著薄繭的手指照顧,仰頭舒服的歎謂。
臥室裡沒開燈,唯一的光線是大開的浴室門,浴霸的燈光溫暖又柔和,透過磨砂玻璃門映出來,打亮小小的一隅。
風雨如晦,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枯敗的落葉被被迫離開枝頭,順著水流潺潺遠去。不過都與林故若無關了,她除了容磊的動作,再難在意到其他東西。
“唔。”林故若咬唇承著容磊的久未進入,她被摟下來,墜入床褥。
那些失去和留不住、難過與絕望、都必須要學著去接受。
哪怕再哭再鬨一千萬次,都無法逆天改命般的扭轉生死。
這一生長短不定、有悔有過、前路未知,但這一瞬你還牽著我的手,就願意再共多沉淪一瞬。
林故若的長發胡亂晃動著,圓潤耳垂被撚紅,容磊托著她的下巴同她親吻,閃電劃破天際,短暫照亮彼此的眼睛。
她在這注視裡拋棄掉所有煩惱,是整團的雪,被揉.碎了含化,裹挾著熱,撫平填滿每寸心上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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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哪位?”容磊不耐煩的摸到手機接通,甚至沒想去看一眼是誰的來電。
折騰到清晨雨停,雲破日出時才結束,林故若小祖宗自己難伺候,快了喊要慢,不給她又哭唧唧自己要,此刻窩在他頸窩裡睡得酣甜。
這種場景下,就是天王老子容磊都不準備伺候,沒好氣道,“沒事掛了,有事兩個小時後打給我,我看心情接。”
“若若在嗎?”陸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過來,容磊當即清醒了七分。
他把手機微微挪遠,確認屏幕上的來電人,赫然是“外公”。
容磊一噎,沒想到是玉皇大帝的來電,他低聲講,“在我懷裡睡覺呢。”
“那你注意點兒,彆把她弄醒了,女孩子就該多睡美容覺。”陸老爺子囑咐完,又安慰了兩句,是老生常談的東西,可從長輩哪兒得到的安撫就是很有用,“有些事情必須接受,再難過也要為活著的人努力。”
“知道。”容磊沉聲答。
陸老爺子終於拐到正題上來,“我聽說之前你妹砸了曲楚相親對象家裡的翡翠琉璃台,曲楚的事情你和應慎行肯定處理完了,不管你和應慎行怎麼想的,我反正不會再讓應長樂和曲楚一起了。但於情於理,曲楚都沒有替我們家養孩子的理由。今晚曲家有個大型拍賣會,如果若若能醒的話,你就去拍個高價的東西還掉了這情份吧,沒醒你就找人去拍,不許把她叫醒啊。”
他們說的話實在有些多,林故若在容磊低語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長睫毛掃過容磊的臉頰,撒嬌似得“喵”了聲。
“你在家裡養貓了?什麼品種?”陸老爺子聞音困惑。
“……”容磊沉默,迅速的切斷了通話。
林故若在他頸窩蹭了幾下,終於清醒過來,懶洋洋的問,“你在和誰打電話?”
容磊捏她的後頸,“你不會想知道的。”
林故若舔唇角,揶揄道,“你不會在我床上背著我出軌吧兄弟?你挺能尋死啊。”
“我可給過你機會了,若若。”容磊歎氣,把屏幕解鎖在她麵前晃晃。
看到通話人名稱後,林故若眼神驚恐,迅速轉身把自己腦袋埋進枕頭裡,還用手摸索半天被子,生拉硬拽的蒙到頭上。
容磊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家小狐狸害羞,掀起被子的一角,調侃笑說,“是挺刺激的。”
“你走!”林故若把被子搶回來,左右滾動,讓自己變成隻繭。
容磊又戳戳繭寶寶,“那你自己靜靜,我去樓下給你拿點兒吃的?”
林故若氣急敗壞,“你去!”
腳步聲由近及遠後,她慢吞吞的從被子裡探出頭,發現容磊這狗比沒走,連上衣都還沒穿,寬闊的脊背上有三兩道淺淺的痕跡,是拜她所賜。
他正站在陽台憑欄觀賞後山風景,回眸桃花眼瀲灩,頗有興致的背詩半闕,“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等下我們出去踏青嗎?”
林故若陰惻惻的做抹脖子的動作威脅,“你再不滾出去,我今晚去你墳頭蹦迪。”
餘光裡有光芒略過眼底,她收回手低頭,發現無名指上又戴起了那枚容磊從未摘下的婚戒。
可能是林奶奶的故事讓林故若頗有感慨,能和相愛的人相守一生原本就是男的。又或許是在撫養橙子的過程裡,和容磊的每日見麵相處,心裡原本半死不活的那棵樹被不斷的澆水照樣,已然恢複了活力。
總之現在林故若覺得,就這樣和容磊過下去,沒什麼不好的。
也罷,摘下來以後還是要重新戴上,怪麻煩的,按照她尺寸訂得,彆人又戴不了,那就戴著吧。
容磊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林故若看見戒指後的神情,心裡坎坷的如同高空不係安全扣蹦極。
最終鬆了口氣,若若沒摘。
他們相當默契的沒有提及橙子,可習慣難改。
路過二樓時,林故若和容磊都邁步往公主房的方向去,一個走出三步、一個走出兩步,齊齊退回原位。
已經是下午兩點半點,廚子回去休息了,秉承著不高興就該吃點兒好的的原則,做了滿滿一桌的菜,放在恒溫墊上溫著。
林故若和容磊的口味俱全,隻是還有奶黃包和甜豆花以及糖醋魚的存在,都是橙子愛吃的東西。
所有人都在打起精神過明天,在默默地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