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珠除了將脖子上的針腳擋住, 麵色白得更透明了之外,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
她乖巧地坐在桌子最末尾,今天餐桌上麵的人都非常沉默, 尤其是女人們全都默不作聲。
因為昨晚上沒能抓到兩個獸人, 陸英圍麵色非常差, 一大早上的已經被陸黎誌罵了一頓了, 現在坐在桌邊上, 整個人都朝下掉冰渣子似的。
他總還算對陸黎誌有點敬畏之心, 至少是對陸黎誌屁股底下的城主之位, 是有敬畏之心的。
所以被罵的火, 不能朝著陸黎誌撒, 陸齊生向來都是陸英圍最好的副手,他也不能針對, 就隻好對著桌上, 在他眼中全都隻會吃東西的廢物女人們撒火。
先是說了幾句陸黎誌其中一個老婆體型像野豬,然後又陰陽怪氣地罵了一通正坐在他對麵的陸蘭。
陸蘭哭著跑了,陸黎誌看了看陸英圍, 並沒有說什麼, 隻是猛灌酒。
陸英圍氣消了一些, 然後朝著一直安安靜靜地桌尾掃了一眼, 結果一口肉沒咽進去,差點把自己卡死。
“你……咳咳……”
陸英圍指著正在快速吃東西的陸珠, 手指都有些哆嗦:“你怎麼在這裡!”
陸珠緊趕慢趕, 總算是把自己盤子裡的食物吃完,然後抬起頭看向從桌邊站起來, 眼神驚疑不定的陸英圍。
周圍人也全都跟著陸英圍,朝著陸珠看過來。
平時陸珠就沒什麼存在感, 之前是陰沉,現在是安安靜靜,還坐在桌子的最末尾,連她身邊不遠的姐姐們,也沒有格外在意她。
畢竟昨晚上到現在,這些姑娘們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院子裡麵的獸人屍體和獵人族的屍體雖然清理乾淨了,可是血跡還在呢。
因此這群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地朝著嘴裡添東西的人,沒人注意到昨晚上據說被殺掉的陸珠,在和她們一起吃東西呢。
直到陸英圍指著陸珠質問她為什麼在,眾人這才發現,昨晚上據說脖子被獸人族報複被割開的陸珠,正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吃東西。
看上去絲毫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連陸黎誌的視線都看過來,陸珠咽下嘴裡最後的食物,放下手上的筷子。站起來,對著陸英圍笑了下,說:“我沒事了,多虧了大哥昨晚幫我找了巫祝。”
陸珠說:“巫神憐惜我,治愈了我。”
“父親。”陸珠不去看眾人的臉色,隻對著陸黎誌行了個淑女禮。
“我吃好了。”她說著就從桌邊上離開,但是不出所料,走到一半,被陸英圍給拉住了。
陸英圍昨晚上親眼看著陸珠脖子被切開了,兄弟姐妹們沒人不知道陸珠折磨了一個獸人長達四年之久,她會被獸人報複,連陸英圍都沒有覺得奇怪。
可是……陸英圍看著陸珠脖子上纏著的純白布巾,難以想象,那樣的傷口,換個人就算活著,也會去掉半條命,怎麼可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到處走動?
“你……跟我來!”
陸英圍拉著陸珠從飯堂出去,一路扯著她到了走廊的拐角,這才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陸珠的脖子,說:“昨晚巫祝根本沒有來,你是怎麼好的?”
“那金子,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陸英圍把陸珠堵在牆邊上,湊得很近,壓迫感十足。
陸珠脖子不適合有什麼大動作,索性就隻是抬眼看了陸英圍一眼,然後說:“我自己治療自己,我也會一點治療。”
這是會一點?陸英圍確實震驚。
但是想到陸珠不好好上淑女課,這麼多年都泡在巫術裡,能夠自己處理一下傷口,也不算太過稀奇。
“你還真有點能耐。”陸英圍語氣並不帶什麼真誠的讚美,更多的是嘲諷。
但是很快他就不管陸珠是怎麼把自己治好的了,他急著問陸珠昨晚上她枕頭下麵金條的來曆。
“你最好乖乖地說出,你的金條是哪裡來的,否則我告訴了父親,你私藏金條,就算你這一次僥幸把自己治好,他也會讓人活活把你打死。”
在陸黎誌的眼中,所有他身邊的女人,都和豬狗沒有區彆。還養著她們,給一口飯吃,為的就是有一天賣出去,能賣一個好價錢。
可是如果有頭蠢豬,她敢私下藏錢,而且還是一根金條,陸黎誌當然不會輕饒她。
陸英圍一邊威脅著陸珠,一邊看著四周。沒有人過來,陸英圍又說:“你隻要乖乖地把金子的來源告訴我,對彆人閉口不言,以後如果再有獸人攻擊你,我會讓人保護你。”
陸英圍的承諾,連屁都不是。
不過陸珠還是表現得像是被打動了一樣,“小心翼翼”揪住了陸英圍的袖口。
“哥哥…真的會保護我嗎?”
“當然會,”陸英圍安撫陸珠一樣,抬手摸了摸陸珠的頭頂,不過這撫摸也帶著威脅的意味。因為陸英圍很快將手從陸珠的頭頂,輕輕地放在了陸珠脖子上,正是昨天晚上,陸珠受傷的那一側。
“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好姑娘不可以撒謊。”
陸英圍笑著說:“金子哪兒來的?”
“是那個……布料商人給我的。”陸珠表現得有一些唯唯諾諾,像是不敢看陸英圍的眼睛。
其實是因為抬頭不太方便。
陸英圍頓了一頓,突然嗤笑了一聲:“你放屁,那個老淫/棍雖然看上你了,但是他買下你也就隻願意花半袋金幣,他會給你一整根金條?”
“那一根金條你知道有多重?”
陸英圍扶著陸珠的脖子,稍微壓緊了一些。
“你如果不乖一點……”
“真的是他給我的,”
陸珠似乎被嚇壞了,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他跟我說,他不會再做布料生意了,他找到了更好的生意。”
“他說那生意能賺好多好多的錢,他說他的家中像這樣的金條……有整整兩大箱。”
“他說他不會把金條給我們的父親,那樣隻會惹來麻煩,他說………”
陸珠頓了頓,陸英圍逼視著陸珠。
陸珠又繼續說:“他說父親是蠢豬,你是蠢豬的兒子,就隻有我……才是他的心肝兒。”
陸珠向後靠著牆壁,看了一眼已經快要被兩箱金子蒙蔽雙眼的陸英圍。
語調變得輕柔下來,情緒漸漸從其中消失。
“他說他會帶我去王城,他到現在都沒有兒子,”陸珠說:“他說隻要我能給他生一個兒子,我就能永遠留在王城,做他唯一的夫人。”
“他說的是什麼生意?!”陸英圍眯著眼睛,他根本不覺得陸珠敢欺騙他。
他從心底裡,和陸黎誌一樣,從來就沒有將陸珠當成過親人。
“他並不肯將生意告訴我,他隻是跟我說,等到淮高城的衛兵隊離開大蔭城的時候,他會借由出去做生意的借口,把我一起帶走。”
“他跟你說金子藏在哪裡了嗎?”陸英圍又問。
陸珠搖頭:“他隻是讓我把那根金條藏好,說那是他給我的嫁妝…”
“哼,你竟敢將這種事情都瞞著我們!”
“不過既然你現在乖乖地告訴我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可以不讓你嫁給那個老淫/棍。”
陸英圍把壓在陸珠脖子上的手挪開,拍了拍她的臉:“你以為他為什麼沒有兒子?他那玩意兒小得像一個幾歲的孩子,嫁給他的哪個不是被他折磨得半死。”
陸珠連被嚇到的表情都懶得偽裝了,靠在牆上呆呆愣愣地看著陸英圍。
陸英圍似乎很滿意她被嚇到的樣子,冷笑一聲轉身離開,眯著的眼睛打著各種各樣的壞主意。
他走了之後,陸珠靠在牆上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看著陸英圍離去的方向,有一點走神。
彈幕都在陸珠的腦中討論得很熱烈——
那個富商是個虐待狂嗎,好惡心啊!
豬豬好聰明啊,她這樣說了,簡直一石二鳥,又能給陸英圍找麻煩,又能讓那個富商付出代價。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殘酷得讓我不敢看,豬豬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
陸英圍真的好壞呀,我希望他也能付出代價!
豬豬不是說他快死了嗎…真是好期待呢!
改造線終於有進展了,可是我卻替改造對象好悲傷。
豬豬到底哪裡做錯了?
對啊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憑什麼讓她來收拾爛攤子!
好心疼豬豬。
……
陸珠靠在牆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有脖子上的布巾,這才慢吞吞回到她自己的房間。
城中的搜捕仍舊沒有結束,獵人河那邊堵得嚴嚴實實,屠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獸心林了。
陸珠估摸著所有人都吃完了飯,她的姐姐們應該全都去淑女教室了,陸珠這才又繞到了廚房。
用一個籃子,裝了非常多的食物,更多的是肉,這才像往常一樣朝著黑塔的方向走去。
陸英圍聽到兩箱黃金這個消息之後,就根本沒有心情找獸人了。
比起在淮高城城主兒子的麵前耀武揚威,陸英圍更在意得到實質性的金條。金子才是一切,兩個城聯姻,所有的花費加一起也用不了幾根金條。
在這個世界上,人命遠遠沒有金子貴重。
他去找了他的心腹,準備晚上的時候就去那個布料商人的家中偷黃金。
陸珠這個時候提著籃子,明目張膽地去黑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但在她快要進入黑塔的時候,被一個人給叫住了。
陸竹靈每隔兩天就會出現,看上去對步梟非常的執著。
她有的時候也會帶一些吃的過來,不過大多數都是城中平民吃的,那些粗製的雜糧餅。
陸珠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將陸竹靈帶的吃的,送到步梟那兒。
每一次步梟隻要吃到了這種食物,就都會問起陸竹靈,雖然他也就隻會問一句,“她是不是來過了”。
陸珠慢慢朝著陸竹靈走過去,抬手要去拿陸竹靈帶過來的食物,陸竹靈卻看到了陸珠籃子下麵掀起的一角。
各種精糧和肉類,讓陸竹靈瞬間就把手縮了回去。
“既然你給他帶了食物……那我就拿回去吧,”陸竹靈說:“我這些東西很難吃的。”
陸珠站在她的麵前,看著陸竹靈自卑又怯懦的樣子。卻並沒有出言去維持一個女孩自尊的欲望。
“我這吃的不是給他帶的,”陸珠沒什麼表情地說:“我在這黑塔裡養了兩隻野狗,我這是拿去喂狗的。”
“你給他的東西如果拿回去的話,那他今天就要餓著了。”
陸珠說完之後轉身要進入黑塔,陸竹靈連忙又拉住了陸珠。
“那就麻煩你了……其實,”
陸竹靈從籃子裡麵,拿出了一瓶藥,遞給陸珠,說:“我昨天晚上聽說你被…獸人給傷了,這是我在巫祝那裡偷的藥。”
“我被他的侍從雇傭伺候他,我知道這個藥,能治你的傷。”
陸竹靈說完之後,看著陸珠沒有什麼波動的臉,又把藥拿了回來。
“看來三小姐已經不需要了,”陸竹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知道他怎麼樣?什麼時候能恢複…”
在原劇情當中,步梟本來不會落在陸珠的手裡,是陸竹靈偷巫祝的藥,歪打正著地讓步梟恢複了視力。
但是現在劇情已經歪掉了,步梟落在了陸珠的手裡,現在被治的外人看上去人畜不分了。
昨晚上那些來搜黑塔的人,直接將步梟當成了陸珠一直都關著的獸人屠烈。
而女主角陸竹靈,依舊是從那個巫祝那裡偷藥,可是這藥偷來卻是給陸珠的。
彈幕都在討論著這部分劇情,討論著女主角其實還挺善良的。
陸珠不知道是看到彈幕了,還是純粹地被陸竹靈給逗笑了。
她笑起來,但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抬手接過了瓶子,和陸竹靈帶過來的食物,聲音溫和地對陸竹靈說:“他就快好了,用不了多久,你們就能相見了。”
“這些食物我會幫你帶給他,至於這瓶藥…”陸珠說:“我看給他用是正好的,昨天晚上因為我哥哥到處搜索獸人,誤將他當成了獸人打了一頓關起來了。”
“這個藥正好治療他的傷。”
陸竹靈聞言又露出擔憂的表情,隻不過她敏銳地感覺到陸珠的情緒有一些不太對,把要追問步梟的話咽了回去。
真誠地道謝道:“那謝謝三小姐。”
“你可以叫我姐姐,淮高城的衛兵隊很快就要到了,你也是城主的女兒,你也能夠被挑選。”
“萬一城主的兒子選中了你,父親一定會認下你,讓你風光嫁出去。”
陸竹靈根本就不敢想象,淮高城城主的兒子怎麼可能看得上她呢?
不過陸珠說可以叫她姐姐,陸竹靈動了動嘴唇,最後卻還是沒能叫得出口。
陸珠很快帶著這些食物進入黑塔,陸竹靈就從這裡離開去乾活了。
陸珠先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了鐵門,把步梟放了出來。
把陸竹靈帶來的食物和藥,擺到了步梟的麵前。
步梟這些天快被折騰得沒有人形了,尤其是昨天還被揍了,他一向是淮高城城主最喜歡的兒子,一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
因此陸珠一跟他說話,他就忍不住說:“昨天有人將我當成了你豢養的獸人,我怎麼解釋他也不肯聽!”
“他竟然打我,”步梟冷笑一聲:“等我徹底恢複,這筆賬我會算的。”
他已經猜出了陸珠是城主的女兒,因為那些人打他,把他認成獸人的時候,尊稱陸珠為小姐。
隻不過步梟不知道陸珠是幾小姐而已。
“我的眼睛什麼時候能見光?”步梟說:“我的衛兵隊就要過來了,我總不能這副樣子被他們看到。”
陸珠聽著步梟說話,聽著他抱怨,手裡擺弄著陸竹靈送來的那瓶藥,拆開了湊到鼻子下麵聞了聞。
然後笑出了聲。
這哪是什麼傷藥?陸竹靈還真會拿。
不管陸竹靈知不知道這東西的作用……不過既然陸珠答應她,會帶給步梟…那就不能浪費。
彈幕不知道陸珠在笑什麼,陸珠很快柔聲對步梟說:“明天就好了,今晚最後一次喝藥。”
陸珠說:“你先吃東西吧,今天晚上我會將你放出去,夜裡的時候你的眼睛會徹底恢複,之前救你的那個可愛的女孩兒,會來接你的。”
陸珠把那瓶藥塞在了步梟的手上說:“這瓶藥,等你被接走之後,眼睛徹底能看到了再喝。”
“這是最後一瓶了。之後你身上的毒就徹底解了。”
“今晚?你要放我去哪兒?”步梟說:“我知道你是大蔭城城主的女兒,我會感謝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陸珠的語氣淡下來,轉身走回自己放置藥物的桌子旁邊,拿了一些藥,揣在懷中,這才提著籃子準備離開。
步梟眼睛感光越來越明顯,他已經能透過眼睛上麵覆蓋著的布巾,看到陸珠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