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

吉德羅提前半年畢業的原因,一方麵是因為被安娜傷透了心,另一方麵是因為需要回家鄉操持老洛哈特的葬禮。

吉德羅想象過不下一百種老洛哈特的死法,但萬萬沒想到這個大個子醉漢會死在他瘦弱的妻子手中。

準確來說不是手中, 洛哈特夫人隻是避開了他的一記老拳而已, 洛哈特先生是自己摔下樓梯的。吉德羅在葬禮中思考了許久,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合情合理到不需要為此難過。

而當他猶豫著是不是需要安慰母親幾句時, 卻發現洛哈特夫人又把自己藏在了雜物間裡, 捧著一根折斷的木棍念叨著:“他折斷了我的魔杖……他折斷了我的魔杖……”

吉德羅頓了一下,然後把自己的魔杖遞給母親,溫和地安慰道:“母親,你的魔杖在這兒呢!”

“魔杖……魔杖?”洛哈特夫人握緊吉德羅的魔杖, 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臉, 於是吉德羅知道她終於瘋了。

在吉德羅洛哈特剛剛滿十七歲的這一年,他終結了自己的學業,把父親埋入土中,學會了如何安撫母親的情緒,然後脫下了自己的巫師袍, 開始當一個街頭藝人, 一個騙子,一個無業遊民。他花了六年半時間學會的東西,剛剛夠他迷惑百分之五十麻瓜的眼睛,破禮帽中零零星星的錢幣剛剛夠他贍養洛哈特夫人,多餘的,夠他買一瓶白日夢。

在他獲得“最迷人微笑獎”之前,吉德羅更擅長的是如何展示一個憨厚無害的傻笑,這傻笑把他和拉文克勞區彆開來,把他和魔法世界區分開來,能讓他更好地融入這個小鎮。慢慢的,也有人來邀請他參加一場酒吧會談或者釣魚旅行了。

他就是在猶豫著是否要回應這種邀請之時遇上那個女孩的。

那時他渾身上下塞滿了兔子和鴿子,衣袖裡藏著數十條手絹,正在向路人表演如何把十個鐵環變成一個,雖然觀眾比天上的雲彩還要稀少,而其中就有一個她。

現在想想看,女孩應該比洛哈特要大上兩三歲,但她垂在兩側的淺金色麻花辮,觀看表演時的認真神情,和節目結束時雙眼中迸發出來的光彩,都讓她更像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而非成熟的少女。

吉德羅把一隻鴿子變進了女孩的草帽裡,逗得女孩在驚愕之後哈哈大笑,笑聲像晴朗的天氣。

在之後的交遊中,天氣似乎一直那麼好,吉德羅陪伴女孩走遍了整個小鎮,以及周邊的山坡,據女孩說,她是一個來尋找靈感的寫作者。

“吉德羅,我來尋找故事。”女孩淺綠色的眼睛常常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我來尋找被遺落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故事,那些被人們遺忘的傷心往事,和被時間衝淡的傳奇。”

吉德羅似懂非懂地傻笑:“從哪裡找呢?”

女孩也笑了,安靜而快活地:“其實我不用特意去找,故事會自己找上我的。你看,你不就找上我了嗎?”

在某片暖和的草地上,在一群山羊在不遠處恬靜吃草的時候,吉德羅把洛克和安娜的故事告訴了女孩,女孩聽得專注,白淨的側臉上一點雀斑都沒有,淺藍色的上衣和白色的裙子像是一小塊躺在草地上的天空。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是一場夢了。

女孩在半夜敲開吉德羅的門,帶他一起遊蕩在飄滿夢囈的街道上,有時敲開某扇依然亮著燈的木門,門內往往有一張寫滿皺紋的臉,和故事一起在等待著他們。偶爾會有一杯熱茶,大多數時候隻有淚水。

又或許,女孩憋一口氣,拉著吉德羅一起下海,騎一隻海豹或者海豚,去尋找被海草和砂礫掩埋的屍骨,敲響他們的天靈蓋,撥弄他們的肋骨,會有沙啞的男聲響起,訴說與海浪有關的往事。

再或許,女孩並不出門,就在她居住的那個山崖上的洞穴裡,焚起一堆篝火,海風自己會過來,風中總是捎帶了一兩句留言的,女孩可以用一個海螺捕捉到,然後放進一碗水中:

我們將孤獨地策馬離去,然後在威爾士的星空下痛哭

黑暗是盲目地帶著淚水,太脆弱了以致不可品嘗

遺忘一如無愛的恐怖,一如瞎眼般漆黑

黑暗中的孩子得不到翅膀,我們知道,我們得不到翅膀

時間的玫瑰在密謀中呐喊著

除了死亡,沒有誰在訴說

……

女孩說,這些聲音來自過去,現在,與未來,它們就這樣持久地飄浮在風中,等待著被某隻海螺捕捉,被某隻耳朵聽見。

“然後呢?”吉德羅聽見自己在問。

女孩依然笑得安靜:“然後它們就被聽見了。”她說,“它們應該被人們聽見。”

這些神秘的漫遊的日子多麼奇妙啊!奇妙到吉德羅毫不懷疑女孩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魔法的世界,他喜歡聽女孩說話,喜歡那一扇扇被敲開的門,那一個個或溫暖或悲傷的故事。

那些故事!吉德羅激動地看著女孩用魔杖把那些故事從腦海中提煉出來,變成流光溢彩的一杯瓊漿,然後倒進一鍋沸騰著的巧克力中,等巧克力在模具中冷卻完畢,就可以用錫箔紙包裹好,變成一個個巧克力球。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