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子飛逝,許是空氣好,許是沒有俗事人打擾,亦或者成姆媽照顧得好,戚映竹病了許多日後,竟漸漸好了起來。她能夠多吃一些飯菜,也能下地走路,讓成姆媽驚喜萬分。
於是,一日午後,戚映竹歪在榻上翻書時,姆媽一邊坐在矮凳上做女紅,一邊與她嘮叨:“女郎,今日外頭有太陽,咱們出去走走吧。”
戚映竹拿書擋住臉,裝作沒聽到。
成姆媽毫不氣餒:“你呀,身體不好,就是因為你總也懶得動的緣故。我們村子裡的女人,各個身強體壯,都是因為我們整日做農活……咱們現在從侯府裡出來了,侯府對女郎每日吃的藥未必有以前上心。條件不好了,咱們更要好好養病……”
戚映竹心想:好囉嗦呀。
她不得不起身,堵住成姆媽的話:“我去便是。”
姆媽這才高興,她一下子跳起,絲毫不像五十多歲的老嫗,反而比戚映竹更像個手腳靈活的二八少女。戚映竹看她那般高興,心中也微微喜悅一些。
二人出門,姆媽為戚映竹裹好鬥篷時,戚映竹回頭看到屋外貼著牆角的竹傘,多嘴一句:“這裡總下雨,把傘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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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成讖。
成姆媽扶著戚映竹,在山中走了不到小半時辰,戚映竹便嬌喘微微,走不動路。二人又歇了許久,再次行走時,天公不作美,天上飄起了小雨。
成姆媽連忙拉著戚映竹尋路往回走,但走著走著,山中不僅飄雨,還彌漫起了霧。煙霧籠罩山頭,越來越濃,成姆媽和戚映竹被罩在雨霧下,心生迷亂,迷了路徑。
成姆媽自責:“都是老婆子不好,明知道山中多雨,還要出來。”
戚映竹穿著紅色鬥篷,紅底白絨照著她的麵容,嫣紅之色,連她眉目間的羸弱都遮掩了三分,讓她生出幾分嬌美感。雨絲斜斜拂在麵頰上,清清涼涼,戚映竹不像成姆媽那般發愁,反而覺得在山中淋雨,也很不錯。
她前十七年藏在侯府宅院中,本沒有機會這般親近自然。
戚映竹側身,幫姆媽也罩好鬥篷擋雨。她微仰頭,看到二人頭頂的黑色大傘,微微笑時,唇角又溢出酒窩的淺痕。
戚映竹:“這有什麼關係?我有鬥篷,姆媽也有鬥篷,我們都淋不到雨,還多拿了一把傘。就算雨再大些,也沒有關係。”
姆媽看她一眼,難得見到戚映竹笑起來的樣子,隻覺得心中一暖,噗嗤也跟著笑了起來。成姆媽搖搖頭,催促戚映竹:“好了,咱們快找地方躲雨吧。你身體不好,可不要淋雨淋病了。”
戚映竹低低應一聲,被姆媽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尋路。
灰蒙蒙的山間,雨水漸重,烏雲濃密。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紅一灰的鬥篷相攜著艱難移動,倒也珊然可愛。草木沙沙聲伴隨著雨聲潺潺,兩相疊加,山間顯得更加靜謐。
戚映竹走得累了,她怕姆媽擔心自己,便捂著心臟,強行壓下急促的心跳。仰頭之時,戚映竹的睫毛忽然顫了一下,因看到薄霧籠罩的山間,視線儘頭,有一個黑衣少年,從山路的另一頭拐了過來。
雨水淅淅瀝瀝,少年行在山路上,並未撐傘。他颯然而來,頗具野性。
水煙氤氳,沉甸甸又輕飄飄。隔著雨簾,冰涼的水飄到麵頰上,戚映竹周身怪異得難受,並未去看。
雨太潮了。
山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少年……豈不奇怪?
戚映竹思考的時候,再抬眼時,心跳不禁加快。因那方才分明離她們還有七八丈的少年,此時已經足以與她們擦肩而過。
姆媽握著戚映竹手臂的手一緊,力氣重得戚映竹微咬唇。
戚映竹低下頭,看到少年修長筆直的小腿。他踩著黑靴,黑靴收得極緊,每走一步,黑布衣料貼腿,輕快又隨意,煞是好看。
黑衣少年與她們隻離兩步,他緩緩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擦肩而過的片刻時間,濛濛青山間,戚映竹回神抬頭,驀地一滯,看到他武袍勁瘦,緊窄的腰身筆挺如竹。
她當做沒在意,目光繼續向上,想看點正常的東西。她注意到他衣襟領口、發絲麵容,皆乾燥無比,一絲沒有被雨淋到。
黑衣少年偏過臉來,膚白勝雪,眼若星辰。他淩厲又俊俏,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又透著無拘無束。
成姆媽肥碩的身體擋在了二人視線中間,高聲:“女郎,我們快些走。千萬不要授人以柄,給不三不四的人占了便宜。”
戚映竹自己心虛,登時臉頰滾燙,低下頭倉促而含糊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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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飛濺,時雨停住腳步,眯眼看向那對主仆。
雖然他沒有完全聽懂她們的話,但他大約明白那個老婆子在瞧不起自己。
該不該殺了她們呢——
時雨輕輕扣著袖中匕首,作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殺手“惡時雨”,殺人是他頗為信賴的解決問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