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中的江湖人士好奇地看著罕見的天山派人士,看著那老人懷裡的孩子。他們再看向那琳琅美玉般的新嫁娘,心中不覺怔忡一下,有些了然:原來這位女郎,便是“惡時雨”要娶的人?
“惡時雨”,濫殺無辜,惡貫滿盈,卻能娶到這般相貌的女郎?
戚映竹定定神,才看向院中情形。她已做好準備,已覺得自己必然會看到一些慘象。但她睜開眼的時候,麵前所見,血泊如洪,單膝跪在血泊中的少年……都衝擊了她的接受能力。
她臉色更白一分。
她與時雨目光對上。
時雨一時懵,繼而露出些許後怕的神色。他站起來,想向她走,但他被腳下的屍體絆倒,他低頭看到一地的殘肢斷臂,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時雨臉色刷一下蒼白。
他站在原地不敢動,他更直接地將自己手中的兩把匕首,“砰”一下全都扔了。
身後,秦隨隨一下子捂住臉,躲過頭與步清源耳語:“沒救了。連武器都丟了。我要是他旁邊的人,這會兒馬上給他一刀,看他要不要武器。”
步清源同樣低聲與她說悄悄話:“這孩子有點兒傻啊。小樓主,要瓜子麼?”
他熟練地遞出一把瓜子,秦隨隨當真毫不客氣地接過。秦隨隨察覺一道冷銳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她抬頭,看到戚映竹身旁的閆騰風。那位朝廷命官,看她的眼神,說著幾個字――又是你這個妖女在滋事。
秦隨隨挑釁無比地扮個鬼臉,讓閆騰風當即彆開眼,懶得多看她一眼。
不理會秦隨隨和步清源當著麵的嫌惡,時雨眼睛隻盯著戚映竹。他想到戚映竹說過不要他當著她的麵殺人,可是眼下……他心裡更加慌。
戚映竹看向時雨。
二人怔然對望,一時間,皆無言以對。
時雨輕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戚映竹眼中一滴淚掉落。
這般多人的審問,這般多數不清的罪惡。一地屍體,三尺神明……殺手之路,便是連問,都提不起勇氣。踏著滿地的鮮血,到底要多麼強悍又多麼無所謂的心,才能當一切都沒看到呢?
善與惡之間未必有明確的界線,戚映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當鵪鶉,所以她故作不知……可是江湖不放過他們,時雨的過去與現在,罪惡和無辜,必然要血淋淋地展現在戚映竹麵前,讓她麵對。
她喜歡一個人,就不能隻喜歡他的好,也得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麵。
人性煎熬,考驗太難,恐怕隻有江湖上那些無所顧忌的妖女,才能真的做到不介意。
雨絲綿綿,戚映竹哽一下,對時雨勉強露出一個笑。她向他招手:“時雨,你過來,我有個話問你。”
時雨對她不設防,哪怕她旁邊站著天山派的人,哪怕那些人用仇恨的目光盯著他,時雨仍一步步走向戚映竹。當時雨站到戚映竹麵前時,就連秦隨隨和步清源這樣隔著段距離的人,都敏銳地察覺戚映竹身旁那幾個天山弟子的緊張和興奮。
戚映竹仰頭,目光眷戀地看著時雨。
她遞出手帕,輕輕地擦他臉頰上的血跡。時雨垂下的目光探尋地看她,乖巧地將陰鷙藏起來,看著何其乾淨。戚映竹緩緩地問:“時雨,‘九玉蓮’,就是你給我用的神藥吧?”
下方那些滋事的江湖人士,全都伸長了耳朵――什麼?“九玉蓮”已經被用了?難怪“惡時雨”一直不吭氣!
時雨看戚映竹。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她不知道若是江湖人士知道“九玉蓮”是被她用了,會牽連到她身上麼?
時雨以為戚映竹是不明白江湖規矩,他一時遲疑,沒有開口。
戚映竹重複:“時雨,回答我。”
時雨斟酌著,輕輕地:“嗯。”
那些想要搶走“九玉蓮”的人的目光,全都惡狠狠地盯住了戚映竹。那種眼神,恨不得將戚映竹大卸八塊,好將她吃下去的“九玉蓮”挖出來。
戚映竹心想:原來這就是江湖。
好了,從此以後,她和時雨一樣是過街老鼠了。
但是……這些人借著天山派的名號而來,天山派也未必多好心。雖然那個老人說的戚映竹心裡愧疚,她也不忍心見一個幾歲的孩子無辜喪命,但是天山派,卻也未必那麼乾淨。
她是要還天山派東西,也希望江湖人士,能將目光從她和時雨身上移開,去看天山派。
戚映竹問時雨:“剩下的三瓣花,在你身上麼?”
時雨看著她。
他好一陣子才乖巧地回答:“在。”
戚映竹:“給我。”
時雨更加不解,且心裡湧起很多不安,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時雨現在心神不寧,不知道戚映竹會如何看待大開殺戒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成親……隻能是她說什麼,他照做什麼,希望她能夠不生氣。
時雨默默地從懷中取出一方木匣。
這一刹那,戚映竹身旁的天山派弟子的呼吸有些重。
下方江湖人士的眼睛放光一般,竊竊私語:“真的是‘九玉蓮’?”
“還剩下三瓣?那還有用麼?”
“那肯定有點兒用吧……”
戚映竹旁邊的人聲音急促:“快!把匣子還給我們!”
戚映竹道:“看一下是不是你們丟失的。”
她緩緩地打開木匣,身旁人的目光跟著望過去,灼灼生熱。戚映竹盯著“九玉蓮”餘下的三片花瓣,純潔如玉,輕盈單薄。她心神恍惚,又模模糊糊地想到那個晚上,時雨第一次讓她看“九玉蓮”的時候。
那時候她怎麼會想到,原來這個真的能救命,也真的會讓這麼多人來搶。
戚映竹問:“可看清了?”
她身後的人警惕道:“你不會不想還我們吧?”
戚映竹說:“還的。”
她合上木匣,轉過肩,當著所有江湖人的麵,要將木匣還給身後的老人。那老人懷中的小孩盯著木匣,目中光璀璨。便是這麼小的孩子,也渴望活下去。自然是這樣的,對這個小孩兒來說,生命才開始不久,他的人生,會遠比戚映竹璀璨光華……
木匣被一隻手握住。
那老人目中光一閃,抬手便要動作,時雨另一隻手一揚,飛針刺出。這麼近的距離,幾個弟子橫出武器躲閃,那老人當即要襲向戚映竹,卻被閆騰風遞出的刀柄所擋。
片刻時間,時雨手中的飛針,點住了幾人的穴道,包括戚映竹。
戚映竹僵硬地站著,看手中木匣的另一半,被時雨握住。
時雨問:“你什麼意思?”
戚映竹輕聲:“將‘九玉蓮’還回去。”
時雨:“為什麼要還?這是我的。”
下方江湖人嘩然,登時開始大罵。時雨聞若未聞,隻盯著戚映竹。戚映竹垂首,不看他目光,隻道:“……時雨,夠了。不屬於我們的東西,你不要繼續犯錯下去。我們應尋求和解,而不是一條路走到僵,無路可走。”
時雨道:“原來你這麼想。”
他慢吞吞道:“可是我不這麼想。”
下一瞬,他忽地傾身,一把將戚映竹抱入了懷中。身旁的幾個天山派弟子終於衝開了穴道,向時雨殺來,但時雨已經淩空躍起,踩上了房頂瓦片。
時雨抱著戚映竹跳下去,逃離了此處。
眾人懵一下,急了:“快追!”
嗑瓜子的秦隨隨,默默地重新握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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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密雨,雨絲若梭。戚映竹被點著穴動不了,而她被時雨挾持,被帶著離開了那裡。身後追殺者無數,時雨身形如電,將身後人甩得越來越遠。
天下有這樣的笑話,新婚之日,新郎將新娘擄走,正在被人萬裡追殺。被抱在時雨懷中,戚映竹厲聲:“時雨,不要一錯再錯,我們本可以和天山派和解!”
時雨年少的麵上,浮現一絲狠厲陰沉的神情。這是戚映竹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的。
但這確實是時雨真實的一麵――
“我為何要與他們和解?我就是要救你的命,我就是要你活下去。其他人與我何關,死光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必須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