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源:“你說呢?”
連續兩年,每到年關,秦隨隨都要管時雨借錢、管步清源借錢後,秦隨隨終於陷入深思,認為自己可能確實花錢有點太多。她喃喃自語:“我是不是該找一個會給我賺錢的夫君啊?”
低頭算賬的步清源:“……”
他語氣微妙:“我記得小樓主與我說過,這輩子不會成親。某人與我約定,此生我不成親,她也不成親。”
秦隨隨睜大眼:“可我總得找人給我賺錢啊?”
步清源:“小樓主但凡少買點兒無用的東西,就不會這般缺錢……比如我便不知,我們住在沙漠,你買一艘海上的船做什麼?在沙漠裡行舟?”
步清源翻著賬目:“你一天做十身衣裳,你穿的過來麼?你買了不少商鋪,全都經營著經營著就關門了,你也不去看一看。你喝酒後就四處散財,去年年底的時候你給小行零用錢,出手就是一萬銀兩……”
秦隨隨心虛無比,拍桌嚷道:“時雨呢!讓時雨還錢!我給小行看病都花了不少錢!”
步清源無奈看她一眼,女郎撇過臉,不敢與他對視。步清源歎口氣,道:“……我先借你點兒錢吧。”
秦隨隨當即大喜,撲過來:“還是步大哥好!‘秦月夜’就是我的樓,我花點兒錢怎麼啦?我可是樓主!步大哥,你的錢給我隨便花對不對?”
步清源:“那不行……”
秦隨隨沉下臉。
步清源為她端茶遞水,笑:“我的錢不能亂給你花,因為每年年關,我得接濟小樓主啊。”
秦隨隨一怔,然後噗嗤一笑。她滿意地喝了步清源倒來的茶,才環顧四周:“時雨呢?”
步清源:“聽聞有個海外神醫雲遊而來,他帶小行去了。”
秦隨隨歎口氣,沒多說話了。
然不管葉行到他們這裡後吃了多少苦、多少次性命垂危,這孩子……應該都能活下去吧。這個孩子乖巧有禮貌,武功也進步神速,當得起武學天才的誇獎。葉行哪裡都好,唯一讓人頭疼的,是他總喜歡纏著時雨。
而時雨自由慣了,他一麵要躲江湖追殺一麵還要賺錢,一麵要教葉行武功一麵要給葉行看病……他自認為自己犧牲已經很大,空下來的時候,便十分不願意被葉行纏。
整個“秦月夜”的樓裡,便經常回蕩著葉行可憐兮兮地求問:
“師父,師父,你在哪兒啊――”
“哥哥姐姐,你們有看到我師父麼?”
“他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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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再過一年,步入正軌。
初春之日,戚映竹與藥娘子停在敦煌,開放義診。
時雨與葉行從天竺回來,路過敦煌。要回到“秦月夜”的時候,十歲大的葉行便發現,他師父又不見了。葉行在鎮上轉悠,四處問人,可惜他師父昔年武功就高,現在幾乎沒人能跟上時雨的步伐,到了黃昏,葉行也沒找到時雨。
黃昏之時,葉行可憐兮兮地坐在一村子外的石頭上,無奈地等著他師父什麼時候能夠想起他,回來找他。
不知坐了多久,一陣寒意湧上,葉行眼珠一轉,有了主意。他強行運轉自己體內的真氣亂衝,很快弄得內息紊亂,氣血亂勇。體內暴虐之氣霸道無比,向外強衝,這都是葉行小時候走火入魔、害得他如今半死不活的後遺症。
葉行臉色很快蒼白、唇角泛紫。
他顫抖著要暈倒時,一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身後,在他後背上重重一拍。強悍無比的內力衝入體內,強勢無比地壓下少年體內輪換的真氣。一刻後,冷汗淋淋的葉行抬了頭,一把扭身抓住身後人的衣袖,慘兮兮喚道:“師父!你終於出現了!”
小孩兒身後的青年,抱臂垂目看他。
自是時雨。
年過弱冠,嗓音已變。時雨再不是一個無知的少年,他長成了一個巍峨高大、猿臂蜂腰的俊冷青年。時雨獨來獨往,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更強烈了些,但這些,對於葉行全然沒有影響。
時雨低頭看葉行一眼,麵無表情,他都懶得說這個小孩兒故意自我糟蹋,為了引他出來。
葉行:“師父,我餓了。”
時雨:“……”
他低頭看一眼葉行拽著他袖子的手,葉行恍然,訕訕地鬆開了手。葉行眨巴著眼,瞪大眼睛,一目不敢錯。但他沮喪地發現,他依然沒有完全捕捉到時雨的身形,時雨就消失了。葉行不禁深深羨慕――
他要什麼時候,才能練成師父這種好身手啊?
時雨在村中轉一圈,聞著味兒,找到了一家似乎是行醫的人家。許是命中注定,從他十七歲起,他身邊的人,總是帶著一股苦藥味兒,讓他不由自主地對那些醫工增添了許多好感。
日光昏昏,炊煙入暮。
藥娘子出門為一家婦人接生,戚映竹因昨晚得了風寒,一日未曾出門,在家中昏昏沉沉地睡著。黃昏之時,睡足後慵懶地靠著榻出神的戚映竹,忽然聽到外頭院中輕微的“吱呀”聲,她屏住了呼吸。
敦煌此地很亂,魚龍混雜。為了保平安,戚映竹不顧藥娘子的嫌棄,她按照書上說的那些,每到新的地方,都要在院子裡布置獵人那種陷阱。三年前閆騰風給她的衛士,戚映竹正與那衛士商量,自己賺不了幾個錢,付不起月錢,想請那衛士離開。
戚映竹:“郎君,若是我能證明自己自保,你便離開好不好?”
――雖然她的陷阱,一次都沒有起過作用。
此夜聽到院中動靜,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害怕,抑或是幾分帶著好奇的期待,戚映竹披上衣,從床榻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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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雨心不在焉地在這個貧窮的地方轉悠。他找到了一些藥丸,聞了幾瓶後,他覺得葉行能夠用上,便一兜包在懷裡,全部帶走。時雨又去灶房打劫一番,鍋裡新烤的胡餅脆香,還有幾分糯甜,他毫無猶豫地一口叼在嘴裡,邊吃邊往外走。
時雨袖中輕撒,膝蓋又輕輕向上一抬,便將從袖中掉出的銀錠子,扔在了灶台旁。
滿載而歸的時雨一邊吃一邊往外走,他吃得愉快,懶得用輕功飛離,然進了院子後,他腳下一空,瞬間踩中陷阱。時雨反應快極,腳下生變時,他已提氣縱步。頭頂樹葉掉落,他一腳踩上,借力再攀。樹上有細微的冰蠶絲緊繃,產自天山,有殺萬物之能。
時雨瞬間後退。
院中的陷阱發動,時雨身形鬼魅而靈活,在線與線之間穿梭。他動作快的,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全靠著出色的身手,時雨躲過了院中那波陷阱,平安走出了院子。他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一眼,扮個鬼臉的時候,腳下突然一空,再次向下墜去。
失去警惕的時雨“咚”一聲,摔在了下麵的稻草堆中。
嘴裡叼著餅、懷裡抱著藥的時雨咳嗽不住:“……”
戚映竹靠著木門徘徊,她聽到外頭沉重的一聲“咚”,才確定那夜闖民宅的惡徒終於摔了。她心悸又心虛,也不知是何人能夠闖過院子裡的陷阱,走出院子才沒了折。
戚映竹提上燈籠,推開門出去。
戚映竹在心裡為自己鼓勁,她提著燈籠出了門,立在院外挖的深坑外,戚映竹咳嗽一聲。她用咳嗽聲提醒了那人後,才道:“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來我們家,你現在應該也知道,我和我師父就是行醫救人,實在貧窮,家裡並沒有什麼餘錢。我將你放出,你日後不要來招惹我們了,好不好?”
坑裡沒動靜。
戚映竹緊張:莫非她的陷阱太厲害,讓那惡徒摔斷了腿?
戚映竹一時遲疑,但想到暗處還有衛士保護,她便更加大膽地上前兩步,低頭查看陷阱洞。她低頭看去――
黑衣青年懷中用布抱著許多小藥瓶,嘴裡叼著一個餅,臉上和睫毛上沾了許多灰塵。他眼神微妙,仰頭向她看來。
二人一低頭一抬頭,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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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耀耀,燈籠光微。
夜裡清寒,一陣風過,樹葉與春花簌簌飛來,從枝頭飄下。立在洞上的女郎衣帶輕揚,下方踩著草葉而立的青年,頰發如夜,目若星辰。
往事並未遠去,陌生又熟悉,熟悉又遙遠。雲氣鰨春華寂寥,二人怔然相對。
時雨慌亂無比地,將自己嘴裡叼著的胡餅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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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下星火流轉,紅塵浩瀚。寂寂空山,葉堆風逐。春夜朦朧,滿地銀霜。
洞外的戚映竹呆呆地看半天,她試探地掩飾自己心口在那一瞬間的急速跳躍:“時雨?”
下麵的青年,良久才目光閃爍地、輕輕地:“嗯。”
他想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但他糟糕得已經不能更糟糕。村外的葉行還在等著他,而他現在卻恨不得拋下自己懷裡的所有雜物,做一個瀟灑英俊、風度翩翩的江湖俠客。
時雨半晌說不出其他的話,但他仰著頭,睫毛顫動,看她低頭一徑地望著他,目光不離――
他應該說點兒什麼。
他應該說點兒什麼……
可他應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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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空白,四肢僵硬。
星月皎潔的春夜花香馥鬱,層層疊疊,一如過往回溯。
戚映竹目光眷戀又暗藏期待,試圖與他說話:“時雨,好久不見。”
清風徐徐,落葉寂寂,風吹柳絮。這樣的春日之夜,迎著戚映竹期盼的目光,時雨必須要開口了。可他仍沒想清楚自己該說什麼,他脫口而出:“……你成親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