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竹吃驚:“你說我嘰嘰歪歪?”
時雨反問:“不是麼?”
戚映竹與他對視,失笑――他倒是真不覺得自己的不耐煩會讓女郎傷心。而她若真傷心,他恐怕又要無措。
戚映竹耐心與他解釋:“我想安排那般詳細,是因我不想你受傷。”
時雨一愣。
戚映竹溫柔地坐在床榻邊,看著他:“時雨,我知道你會在任務中受傷,但是我想儘量讓你少吃些苦,受些傷。我恨不得你一點兒傷都沒有,恨不得能夠代了你……可我沒有那般本事。”
時雨呆片刻,移開了目光。
他趴下去啃橘子皮,安安靜靜,長發溫順地貼著臉頰,唇瓣因沾了汁水而鮮紅妍麗。英俊的青年在這片刻,呈現出與平時相反的柔順乖巧,漂亮如瓷。
戚映竹兀自不放心:“你聽懂我的話了麼?”
時雨:“聽懂了。”
他閉著眼,麵容微仰,慢條斯理地撕著橘肉扔進嘴裡。
燭火微光下,時雨麵容雪白,眉眼烏黑,身上仍有他少年時的無邪。他睫毛上翹,如同他微翹的嘴角一樣:“央央心疼我,愛我愛得舍不得我受一點傷。”
戚映竹麵容當即酡紅,她手指蜷縮摳著身下被褥上的花紋,低下頭顱――
她、她縱是那個意思,他也不必說得這般纏綿悱惻。
時雨自言自語:“那要怎麼帶你出去呢?你養父養母要是攔,要不要殺啊?”
戚映竹臉色由緋紅轉為煞白,想到了養父養母,她心如刀割。她變得萎靡,睫毛上又沾了淚,當真傷心。時雨愕然又無措地看她,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暗自後悔。
他呆呆地看著那羸弱的女郎倚著床柱傷心,她頹然傷懷,他的心也跟著疼起來。這割裂一般的疼,好些年沒感受到,一時疼得他心臟抽一下,時雨停下來。
時雨一下子站起來,他想說什麼,卻聽到外頭巡邏衛士又來了:“女郎,可是有什麼事?這般晚了,為何不歇息?”
戚映竹本來便傷心,她用哽咽的聲音回答,便未讓外頭的人多疑:“我就睡了。”
而時雨悶悶地想――她哭了。
好想殺了她養父養母……那樣她就不用為陌生人流淚了。
戚映竹抬眼看時雨,時雨在這時看懂了她淚光粼粼的眼中神色是何意。他抬手一揮,屋中燈火熄滅。外頭巡邏的人離開,雨聲滴滴答答,裡舍似乎籠上一層寒意。
床榻邊和桌案邊的人在幽暗中,都沒有說話。
戚映竹道:“……我睡了。”
她本就坐在床榻邊,被子一籠,就將自己全身蓋上。躲在被褥下,戚映竹一點點將臉埋了進去,裝聾作啞,不想知道時雨晚上打算怎麼睡。
她聽到腳步聲向床的方向過來,停在床榻前。
戚映竹的心跳起。
她聽到時雨的聲音:“你還是很難過,很想哭麼?”
戚映竹心想“什麼”,下一刻,被褥中伸進一隻手。這隻手貼著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同時,被琉璃框籠著的燭火,也被時雨提了進來。
時雨鑽進她被窩中,讓她坐起來,他點著燈仰頭看她,他長手長腳,以一種儘量縮著的姿勢趴在床上,仰頭看她眼角下的淚漬。
戚映竹睜大眼,這樣讓她眼中的淚光更加亮了。
時雨觀察她,道:“你等一下。”
戚映竹沒來得及阻攔,她被窩中的青年郎君便鑽了出去,隻留一盞琉璃燈抱在戚映竹懷中。戚映竹抱著燈傻傻等了片刻,時雨帶著一身涼氣,重新鑽進了被窩中。
他仰頭一笑,白齒在她眼前晃:“巡邏的人一直不停走,我怕他們看到光,就不在外麵點燈了。”
戚映竹想――但是他把燈點進了被窩中。
戚映竹囁嚅嗔他:“你從哪裡拿的琉璃燈?這種燈很珍貴,平時都不拿出來用……”
時雨:“我一進來,就把你屋子都看了一遍啊。你什麼都藏不過我眼睛。”
他口上這麼說,低頭搗鼓。戚映竹因他的話而胡思亂想,想自己的私密衣裳有沒有藏好,他手向上一托,語氣微調皮:“兔子!”
戚映竹一呆,看到橘子皮削成的兔子,湊到了自己眼皮上。
她反應遲鈍,呆愕半天,時雨靈活無比地將更多動物展現給她:
“狐狸!”
“獅子!”
他手中匕首亂飛,戚映竹看得眼花繚亂,心驚膽戰怕尖銳的匕首劃破他的手指。但那當然沒有。時雨的手指靈活至極,匕首翻飛隨意旋轉,與之相應的,抱著琉璃燈的女郎,看到各種物件被他送到自己麵前。
但他的方向很快變得奇怪:
“這是斷了的腿。”
“這是斷了的手……”
戚映竹:“……”
她對養父養母的那點兒傷懷被時雨嚇了回去,眼中淚不掉了,燭火照在青年麵上,戚映竹反倒有點怕他送上來的用橘子雕的斷手斷腳了……戚映竹:“你不能雕個好看的麼?”
時雨想了想,悶聲:“我不會。”
但他又想了想,把花瓣攏著的橘子皮往她手裡一推,興致勃勃:“我去拿蠟燭,給你做橘子燈。”
戚映竹終於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
她道:“時雨,彆忙活了。”
時雨:“可是你很傷心啊。我想讓你高興一點兒。”
戚映竹垂下眼,懷中的燈照得她麵容瑩黃,膚色皎皎。她帶著女郎的害羞與嬌怯,抓著時雨的手,慢吞吞地挪過來。小小的被窩中,戚映竹湊來,在時雨的眼角下輕輕吻一下。
她小聲:“我不傷心。”
她低著眼睛,怕他不能理解,還要多補一句:“我再不會在意他們了。”
戚映竹抬頭,與時雨望過來的眼睛對視。他目光閃爍,幽光深邃,看得戚映竹更加心慌。
她咬唇,將懷中的燈扔到時雨懷中,她鑽出被褥,麵容已被熏得通紅。她口上道:“有點兒熱,我去喝點兒水。”
下一刻,被褥中伸來一隻手,抓住她手腕,微用力。
再下一刻,戚映竹被重新拉回去,卻也不叫作回去。琉璃燈蓋子被掀開,裡麵的燭火被吹滅。咕嚕嚕,黑暗中,琉璃燈磕著床沿滾下去,在地磚上滾落幾圈,不知摔得如何了。
戚映竹臉容清透,被時雨按壓在褥下,心口貼著床板,後背被他相罩。她喘不上氣般張口,唇齒間被渡上橘子味兒的水,以及柔軟的唇舌。
幽暗是巨獸,放肆地昭示人的真心,野獸的狠厲。
戚映竹氣息淩亂,與她唇齒相挨的青年氣息與她相融。他一樣變得混沌:“我本來沒想這樣的……我想給你留點兒好印象。”
戚映竹被他抱起,腰肢落入他手中。她身子不自禁地上仰,抱住他後背。一切變成橘子味的,唇也是,臉也是,脖頸也是,衣裳也是,腹啊腿啊……儘是扭曲,儘是不屬於自己。
黑暗放大一切,吞噬一切。
戚映竹恍恍惚惚的:“那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時雨笑眯眯:“因為你想上我啊。”
戚映竹一梗。
他的吻落下,低聲:“我也是。”
他唇貼著她後頸:“你剛才,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的腿?我沒有感覺錯吧?”
雪背被衣衫三三兩兩地攏著,戚映竹羞窘:“你感覺錯了……你總是錯的!”
時雨嘴硬:“沒有。我對你沒有感覺錯過。你為什麼不敢承認?你不是說‘食色性也’麼?你不饞我麼?那你為什麼總盯著我看?你總不會是喜歡看我傻看我犯錯,真想當我老師吧?”
懷裡的戚映竹身子放鬆,忽然釋然,捧住他臉,垂眸而笑:“……也是。”
――饞的。
他們都在心裡知道,當他大大方方看她的時候,她也在偷偷摸摸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