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她伸出手,覆在孩子的額頭上。
燒成這樣,不能再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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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感染導致的高熱”
李醫生低頭寫著病例,年近四十的他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戴著銀邊眼鏡,依舊是那張沒有波動的臉:“要是再晚上一兩天,不僅要麵臨截肢,內臟器官可能也要開始衰竭了。”
餘初低頭看著病床上的小孩兒,他剛剛做完手術,右腿和腰上都纏著紗布,即使是在夢裡,眉頭也是緊皺的。
也不知道是做了噩夢還是麻藥過後疼的。
她伸手戳了戳孩子的臉頰,瘦巴巴的,手感並不好:“他的腿能保住嗎?”
“手術比想象中的成功,雖然以後可能不能劇烈運動,但是正常生活還是沒問題的。”
李醫生說完,抬起頭來,把筆放回大褂口袋,“幾年沒見,你怎麼脾氣一點沒變,撿個人就往我這送。”
餘初也知道自己頭些年淨給人家添麻煩,然後一消失就是幾年不出現,做事兒做的不地道,做人做的也不怎麼厚道。
而且駐地的醫院也有規定,收治古代區的人,必須要有相關的書麵文件。
心一虛說話也沒什麼底氣,笑著打哈哈:“這不是您醫術精湛嗎?整個駐地,要論醫術醫德,您都是數一數二的……”
她戴高帽的套路幾年沒變,嘴裡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個詞,臉上揚著真誠的笑,眉間因為心虛打成結。
一如剛來駐地時的樣子。
李醫生眼神恍惚了一下,又瞬間清明過來,垂著眼簾斂著表情,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剛聽界衛說,你在界市有自己的攤位了。”
餘初早就詞窮,見到李醫生遞台階,鬆了一口氣:“我現在主要負責賣礦泉水。然後替他跑跑腿,打打雜什麼的,需要的話,也會協助安保工作。”
“封肅那人和旁人合不來,對你倒是一直都不錯。”
餘初眼底透出些暖意來:“你彆看他脾氣看著不好,其實私底下,還是很好相處的。”
當年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如同驟雨疾風,幾乎一夜之間,就將黑白分明的世界攪成一團灰色。
等她反應過來時候,自己正坐在醫院的樓頂上。
他和封肅雖然都在一線待過,但是彼此並沒有真正合作過,說起來,算不上很熟。
所以她這些年一直在想,她從小到大運氣都不好,唯一一次運氣,似乎都用在了那天上。
封肅恰好從醫院路過,順手撿了她,給了她一個容身之處。
和來時的膽戰心驚不同,回去時,同樣是蒙著雙眼,但是顧文瀾手裡拽著自家幼弟,心平如水。
所以,也聽到了與來時不一樣的風景。
乘船時,有船破水麵,激流拍石,水流蕩漾;乘車時有風入長林,樹梢震動,鳥蟲高鳴。步行時,他們手拽繩索,拾級而上,有人聲交談,或高談闊論,或喃喃低語……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顧長瀾能感覺到隊伍的人越來越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隊人從隊伍裡,悄悄的消失。
最後隻剩下他們幾個人。
許是過了半天,又許是過了一天。
他們再次停了下來,身邊有人輕輕的拽了拽他的袖子,聲音清透:“到了。”
顧文瀾果然又聽到了熟悉的哨音,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尖銳而急促。
三長兩短,是和擺渡人約定好可以摘掉束帶的信號。
顧文瀾半低著頭,雙手伸到腦後,將係在腦袋上的長帶解下。
眼前是一片山野,小道顛簸,雜草叢生,他們立在一顆百年古樹旁,被樹蔭遮蔽著。
做少女打扮的女子站在一旁,看著最多隻有二十歲,鵝蛋臉,羽玉眉,不施粉黛,皮膚白皙,長發微亂,有一咎發絲落在臉頰上,稱的她麵容愈發姣好。
她將文青從竹簍裡抱了出來,半蹲著,將孩子放在了地上。
女子輕輕俯下身,替文青解開係在眼上的長帶,側頭靠在他的耳旁,似是輕聲說了一句什麼,逗得那孩子笑了起來,蒼白的臉色也多了幾分血色。
顧長瀾眼眶微微發熱,側過頭。
他們又回到了去界市之前等待擺渡人的地方,隻不過和之前所想的不一樣的是:
他們一行四人,去而複返,不僅一人未少。
還多帶回了一人。
***
三月的風,還有些涼。
南方春日來的早,長平城外已經一片綠色。
餘初將滑到腰上的長毯扯了扯,又密不透風的把自己裹上。
她兩頰通紅,一臉病容的靠在馬車上,身體跟沒了骨頭似的,隨著車廂搖搖擺擺。
顧文瀾手裡端著本雜書,一個字沒有看下去,他餘光掃了幾次,見她連直起腰的力氣都沒有了,終是沒有忍住,再次提起:“餘姑娘,這長平城裡有我顧家的一處彆院,等進了城安頓下來,我就遣人去請大夫來給你看看。”
餘初睜開眼睛,覺察到對方的善意,嘶啞著聲音回道:“不必勞煩了,我這是水土不服,過幾天就好了。”
“水土不服,也輕視不得。”
“無礙,無礙——”
顧文瀾還想說什麼,餘初已經閉上了眼睛,像是沉睡了過去,拒絕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