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課結束以後,一群人來到告示欄處觀看。
武學課程的占比,已經提高到幾乎和文化課程等同的地步了。
除去文治武功,類似於琴棋書畫詩茶禮之類的課程,也逐漸提上日程。
除去節數以外,文化課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武術課上,課程的分化變得更加細致起來。
從前,武學課上修習什麼,都是由夫子來進行決定和安排的。而且這種安排,一般都是階段性的。
也就是說,可能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你都隻會在夫子的安排下,進行劍術這一門功課的修習。
而如今,武學課程卻細致地分成了他們將要進行比試的三大類項目——劍術、馬術、射箭三門功課。然後井然有序地羅列在告示欄上張貼的課程安排表上,顯得他們在山上隨口跟鬆落書院的夫子敲定的友誼賽是如此的緊張且正式。
在這樣的安排刺激和耳提麵命下,萬鬆書院的學子們對這次比賽前所未有地看重了起來。
不過正式的選拔還沒開始,他們就算是重視,也不會隨口表現出現。
大家討論得最多的,還是書院新增的馬術課。
之前就一直有消息說,今年萬鬆書院在書院後山的位置上興建了一個跑馬場。隻是學子們不了解建設進度,還以為在比賽之前,可能都不能見到馬場的建成了呢。
然後馬術課就被正式提上日程了,所以這跑馬場——是已經建好了?
不少學子心生快意,在場的這些人中,幾乎沒有不會騎馬的,可是馬術和騎馬可不是一回事兒。
那些被邱玉嬋和馬文才在劍術和箭術上壓得喘不過氣兒來的學子們,終於看見了一絲能夠戰勝他們的曙光了!
不得不說,他們的思路是對的。
文才兄她是不知道,但是僅對於邱玉嬋自己而言,她對馬術完全可以說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馬文才顯然也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麵時的情景——騎騾子上山的學子,邱玉嬋怕不是萬鬆書院這麼多年來的頭一個?
大家要麼會騎馬,要麼隨身帶著書童,就是為了麵子,他們也不會選擇騎騾子上山吧?
可是邱玉嬋就會!
誠然這其中這肯定有她並不在乎彆人目光的因素在,但是相處得久了,馬文才便知曉她不是那種喜歡做一些特立獨行的事情來吸引彆人眼球的人。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當初邱玉嬋拒絕了他留下的馬匹,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會騎馬呢?
彼時馬文才和邱玉嬋不甚熟悉,自然不會追著她問那麼多。可是如今,馬文才卻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隻見他避開眾人,悄悄附到邱玉嬋的耳邊,“玉蟾,你是不是,不會騎馬?”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更加和緩,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讓她誤會這是自己對她的嘲笑。
邱玉嬋自然不會誤會,其實她對彆人的惡意,總是相當敏感。否則馬文才初時那般口是心非,他們真的很難處成朋友。
是以她隻是轉念一想,就跟馬文才一樣,想到了他們剛剛相識不久時、她舍棄了馬大公子特意吩咐手下給她留下的駿馬、反倒帶著阿實一起騎著騾子來到書院的畫麵。
邱玉嬋倏地輕笑一聲,書院的雜務全都是由梅儀婷梅姑娘來料理的,小姑娘心境悠然、心思浪漫。行走在萬鬆書院之中,每隔一段路,你就能看到一片全新的花域。
春季的垂枝碧桃、夏日的茉莉、秋天的金桂、凜冬的寒梅……多而不雜、四季常開。
如今桃花方謝,清新的茉莉開滿山野,金桂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秋日的盛放,傲雪的寒梅正處於最深的沉眠之中……可是邱玉嬋隨意的一個笑靨,就讓這漫山遍野的浪漫山花失去了顏色。
馬文才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在胸腔中極速地跳動,但凡邱玉嬋此刻再挨得近一點,或者是像她醉酒時那樣、來一個突然襲擊,他的心臟怕不是要當場跳出胸膛?
好在邱玉嬋不知他此時心中所想,蠢蠢欲動的惡趣味沒了發作的契機,她便老老實實地將未儘的對話進行了下去,“我不是不會騎馬,隻是不擅長於馬術罷了。”
“那這次的比賽?”
邱玉嬋無所謂地聳聳肩,“書院人才輩出,少我一個不少。”
邱玉嬋明白馬文才的意思,竟然這次的比賽已經跟品狀排行榜掛鉤,那它的重要性就不僅限於兩個書院的意氣之爭了。
如果可以,當然是參與度越高越好。
可還是那個問題——邱玉嬋的身份。
如果開學初她就知道書院今日會有這麼一遭,她可能甚至都不會顯露出自己過人的劍術。
可是現在,她的劍術水平有多高,書院眾人的心裡都有數。而且她對萬鬆書院,也有了匪淺的感情。真讓她杵在一邊,看著有備而來的鬆落書院欺負自家的書院和自家的小夥伴,邱玉嬋捫心自問,自己也做不到。
所以她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出戰的準備,隻是劍之一道是義不容辭,她本來就不是很擅長的馬術,就還是不要強逼著自己去學習了吧?萬鬆書院又不是隻有她這麼一個學生。
相較於她的自如,馬文才的話裡頗有一種“全能學子對於偏科學子在某一門科目上落後不理解”之意,“如若你想借這次比賽,在品狀排行榜上為自己加分,其實我可以教你,並且保證你在選拔開始前學會馬術的。”
邱玉嬋趕忙拒絕道,“不不不,還是不用了。”
馬文才目露遺憾之色。
邱玉嬋還以為這份主動,是出自於一個直男同窗對自己同寢學子成績的擔憂。殊不知馬文才是真心想要教她馬術,以期能夠多獲得一些跟她相處的時間,順便找找機會,看看能不能把他倆的關係往前更加推進一步的。
不過邱玉嬋剛剛拒絕了他的提議,所以不論方才他心裡想的究竟都是些什麼,現在也通通都是白搭。
好在馬文才不是一個那麼容易放棄的人,“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的馬?”
“什麼?”邱玉嬋貓貓疑惑。
馬文才卻眨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不說話了。
天知道他為什麼要提出一個這樣的提議?
***
然而兩刻鐘以後,二人卻雙雙來到書院後山。
雖說書院的跑馬場是新建的,但其實書院早就建有照料馬匹的馬廄了。
隻是萬鬆書院按照學子們的成績來收錄學子,是以書院中,寒門學子年年都會占據學生名額的大多數。
這些人裡麵,有自己專屬的馬匹的學子,足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有錢的士族子弟,又多來自五湖四海,就算家中飼養了駿馬,也很難跋山涉水地把自己的小夥伴帶到書院裡來。
起碼今年,書院馬廄裡就隻有一匹外來馬——那就是馬公子開學初時騎來的“驚風”。
“你說的你養的這匹馬叫‘驚風’?”
彼時,他們正走在前往書院馬廄的路上。馬文才也沒想到,對騎馬不感興趣的邱玉嬋,竟然一口答應了要來看看他從小養大的馬的提議。
既是如此,一路上的話題,自然也就圍繞在這匹叫“驚風”的馬的身上了。
馬文才簡單地應了一聲“嗯”,然後自然地在陡峭的路程中對邱玉嬋伸出手。
邱玉嬋本應拒絕,然後當著他的麵,展示一下自己矯健的身手,鞏固一下自己“看似弱不禁風、實則男子氣概滿滿”的人設。
可她隻是短暫窺見了他真誠的眼神,拒絕的動作就再也做不出來了。
邱玉嬋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握著他的手,輕鬆地踏上那片崎嶇的路段。
——好小。
這是馬文才心下浮起的第一個念頭。
——而且好軟、好白。
這是第二個。
然後一切帶有破綻的、可供他思考的線索,就如數斷在了邱玉嬋對他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寵溺和偏愛上。
如今的馬文才哪裡還有餘力思考,邱玉嬋究竟是男是女的問題?
他隻會想,這段路究竟有多長?自己還可以這樣名正言順地握著她的手有多久?
什麼時候,他們才可以不管路段是否崎嶇,都可以這樣正大光明地握著手呢?握法又能不能有所改變?十指相扣好像就不錯?
馬文才其實是一個很在意世人眼光的人,他就想當所有人裡麵最好最強最出色的那一個。
龍陽之好?這種不符合世人主流的感情,他不鄙夷,但是他絕不會有。
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就不會有擁有這種感情。
他自小生長的環境,就好像是一團泥沼,吞噬了所有正常人理應擁有的情感,隻有足夠強的人,才不會被淹沒在其中。
但這也就是最多了,他的根在那裡,他隻能不斷地成長,確保自己不會被泥沼淹沒。卻永遠也無法擺脫,脫離這種不正常的環境。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不覺得這種環境是不正常的。
反而對那些擁有正常親情的家庭,擁有美好愛情的愛侶、擁有赤忱友情的同伴感到排斥和疑惑。
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純粹的情感呢?
親情不就是攀比和暴力,愛情不就是色相和□□,友情不就是攀附和掠奪?
隻不過世人慣愛為自己的情感賦上一層美好的寓意,為自己的行動套上一張虛偽的人皮,借此掩蓋皮下的爾虞我詐和感情中的背叛虛假!
如果他真的完全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可能會將這樣的理念奉為圭皋也說不定。
可惜,他的生命中有他娘的存在,有楚峰青和魚知樂這對名為主仆、實為朋友的出現。
然而前者過早地逝去,後者又是以他對頭的身份出現。
所以他痛苦而又清醒地發現,原來這世上並不是沒有這樣純粹而又美好的感情存在的,隻是這樣的感情與他無關而已。
他不配得到,所以得到了也會失去。
那他就不要了。
這樣這個世上,就不存在著他得不到的東西了,就隻會有他不想要的東西了。
然後——他就遇到了邱玉嬋。
一個他很想要、很想要得到的人,一個他寧願承認自己不配、也不想要主動放開手的人。
因為她,所以不是最強也可以。
因為她,所以他也可以擁有“與他無關”的純粹的友情。
可是人就是這樣貪婪的生物,得到了一樣,就會想要更多。
有了友情,就還會想要親情和愛情。
馬文才希望能夠和她更加親密,不想和她在以後的生活中分開。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們可以成為彼此的家人。
相比之下,世人的眼光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就是有龍陽之好,那又怎麼樣呢?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邱玉嬋對他並不抱有同樣的感情。
她會愛上彆人,會成為彆人的愛人,和彆人組建一個全新的家庭,然後她們永不分離。
真是……光是想想,就讓人想要發瘋。
“到了,前麵就是書院的馬廄了。”馬文才主動鬆開手。
——既然想要長長久久,那就不能急於這一時。
獵物想要得到獵手,就不能讓她感受到它的危險性。
它隻是一隻傲嬌的、被人一rua就會發出舒服的“呼嚕呼嚕”聲的小貓咪而已。什麼尖牙、什麼利爪、什麼額前凶猛而危險的“王”字?當然是通通都和它無關啦。
邱玉嬋果然麵無異色,此刻她滿心滿眼的、都是文才兄養的那匹馬。
說來也神奇,他們都在一起相處了大半年了。從最開始的相互不了解,到現在成為彼此的知交好友。
可是初見時,文才兄那桀驁不馴的樣子,仿若就在她的眼前一般,讓人分毫也不能忘卻。
怎麼說呢?果然還是看臉吧?
因為臉好看,所以不管是害羞的樣子還是生氣的樣子,都各有各的風情和魅力,讓人如何都不能忘懷。
這也是剛開始相處的時候,邱玉嬋格外喜歡逗弄馬文才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他的那張漂亮的麵孔上,出現更多不一樣的表情!
本來現在他們的關係好了,邱玉嬋也可以熟稔地用最簡短的話語和最簡單的動作來撩撥他的情緒。
可誰讓她前段時間喝醉了呢?
而且一醉,就醉得沒了理智。
有些從來都隻存在於腦海之中、或者就隻是被美色迷惑的時候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她竟然都付諸於實踐了!
醉酒時候的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啊!能不能考慮一下,酒醒以後,她究竟要怎麼麵對現實啊!
現在好了,好不容易修複好了關係,邱玉嬋雖然不至於拘謹吧,但跟馬文才相處起來,到底是多了幾分顧忌。
想要領略美人更多的風情?算了,她還是來拜訪一下文才兄養大的馬匹,懷念一下當初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吧。
馬廄裡的很多雜役,對馬公子的樣子都挺熟悉的。
沒辦法,書院的外來馬少,擁有這樣豪華的待遇的外來馬更是不多見。
萬鬆書院雖然建有馬廄,而且完全免去了學子們寄養馬匹的人工費用。但是養馬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馬草、馬具、馬兒的清潔用品……哪一樣不要另外花錢?
這也是出門在外的學子不帶馬的原因之一,他們終日在山上學習,偶爾下山也可以租用書院的馬匹,實在是不用花這筆冤枉錢。
可就是馬公子財大氣粗,不僅把自家的馬匹帶來了,而且一應用品全都是用的最好的!
如今的驚風,可不止是馬廄裡的馬生贏家。
甚至於一些照料馬匹的雜役,偶爾都會生出一種“人不如馬”的心酸和感歎。
不過感歎歸感歎,最好的馬糧什麼的,他們還是敬謝不敏。
所以在對待馬文才的態度上,大家還是好奇兼稀奇多過於巴結和討好的。
不得不說,萬鬆書院的氛圍,是真的很討人喜歡。
走進馬廄以後,邱玉嬋一眼就看到了驚風,倒不是她對它的印象有多深,實在是這小家夥真的是太特彆了。
一匹馬擁有一間獨立的小房間,此刻正昂首挺胸地在裡麵走著“馬步”。
馬文才隻在外邊單手打了一聲“呼哨”,它就一舍高冷的形象,樂顛顛地走到馬廄的最外圍來了。
相較於麵部顯得短短小小的耳朵直挺挺地立著,深棕色的身體和黑色的尾毛和鬃毛,本應是十分高冷的形象,可是你端看它在自己的主人麵前兩眼放光、忍不住想要湊近的樣子,就會覺得比起一匹高冷好用的馬兒,它好像更像是一隻愛粘人的修勾。
邱玉嬋對於彆人家的馬兒的觀感,就好像是在看彆人家的小朋友一樣。
不熟的時候,隻要孩子不是特彆熊,那就怎麼看都是好的。熟了以後……咳咳,熟了以後再說吧,反正她現在還是挺喜歡驚風的。
因為喜歡,她難得想要多了解一點這匹馬,“‘驚風’的名字,是取自‘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中的驚風二字嗎?”
馬文才盯著馬廄裡麵站著的這匹傻馬,難得真心地笑道,“這是在麵對外人時的說法,給它取名為驚風,隻是因為小時候它的膽子小,聽到獵獵作響的風聲都會害怕而已。”
驚風好像不明白,主人這是在向他的主人透露它的黑曆史,一匹馬站在圍欄的另一端,對著馬文才發出親近的“噅噅”聲。
馬文才熟練地拿起一個胡蘿卜,喂進驚風的嘴裡。
邱玉嬋看得稀奇,她還以為,以文才兄的性格,就算是選取馬匹,必然也是以最強最快最高大威猛為優先的。
不料他從小照料到大的馬兒竟然會是這樣的性格。
而且馬大公子素日使喚曹率,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他是能不乾就不乾。也不是不會,就是下意識地覺得,這些事情,不是自己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