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安排薛家三口住進府上東北角的梨香院,那是榮公暮年靜養之所,有十來間房舍,前後院一應俱全,還開了一道門通往外街,平日裡,薛蟠就走這裡進出;西南邊有一角門,直通王夫人的正院,方便她們姐妹往來。
對這個住處,薛姨媽是極滿意的,她每日都要去找王夫人閒聊,說的大抵都是待字閨中之時她們姐妹的趣事,偶爾也會提起在薛家這二十年。當家人去得早,蟠哥兒和寶姐兒都是薛姨媽一手帶大的,身為正房太太,教養子女是一方麵,她還要竭儘所能保住皇商資格。
本朝對商人的態度較為輕慢,領著內務府的采買活計勉強拔高一些身份,否則,宮中小選如何輪得到薛寶釵?說起來,賈元春也是小選入宮的,在皇貴妃佟佳氏跟前伺候過,待她去後又被分到永和宮德妃那裡。頭幾年遞了信說已經入了萬歲爺的眼,被寵幸過,起初是封的賈答應,又半年升了春常在,就分在永和宮,在德妃眼皮子底下討生活。
常在品級的確不高,被四妃六嬪眾貴人死死壓住,賈元春八歲就進宮,在佟佳氏跟前伺候了三年,好不容易站穩腳跟,佟佳氏重病,二十八年七月初九冊為皇後,次日去世。她一死,後宮最高品級的就成了惠、榮、德、宜四妃,賈元春運氣不錯,被分到永和宮為二等宮女,忍了五年才抓住機會在康熙跟前露了臉。
這是三十四年的事,賈元春的做法打腫了德妃的臉。烏雅氏從前伺候過孝懿皇後,一度被當做心腹宮女,很受信任。因為爬了萬歲爺的床,生下四阿哥胤禛,手中又握著佟佳氏的把柄,烏雅氏沒受太多刁難,穩穩地走到今天。
宮女是德妃不願被提及的過去,也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做法。
賈元春這一票乾得漂亮,可惜沒能搬出永和宮。
封答應很容易,被烏雅氏這條毒蛇盯上,想進位,很難。
她蟄伏了七個月,又讓萬歲爺驚豔了一把,然後就封了春常在,隻升了一級而已,好歹有了封號,身邊也多了個伺候的人。賈元春心計城府比烏雅氏差些,她卻很會收買人,該塞錢的時候一點不手軟。有榮國府的財力做後盾,加上王夫人不計本錢的支持,賈元春穩固形象,每個月也能分到一兩天,彆覺得天數少,你得看看後宮裡多少人。
常在這樣的身份,在主子跟前不過是賤婢罷了,王夫人每每提及都無比自豪,正是受她的影響,薛家母女才對進宮伺候人的活計上了心。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商太太,家有百萬巨富,吃喝不愁,薛姨媽還有些猶豫,自家女兒這樣出眾,輕易就能覓得良人,放著好日子不過上趕著去伺候人,後宮妃嬪身份倒是光鮮,爭鬥能少了?
同她相比,薛寶釵進取心太強,人活著就是要爭!
皇商之女就該遭人白眼不成?
“本朝規矩,商人三代不入朝,咱家有錢,卻要看官老爺的臉色,女兒總不甘心。”薛寶釵學問好又通透,早看出問題在哪兒,即便是皇商,那也是商……他們注定要在當官的手下討生活,要是得罪了貴人指不定就要讓生意卡死。
在金陵,薛家橫行無忌。
到了京城卻不是那麼回事,這裡勳貴太多,以兄長的德行,指不定就會惹上誰。
“我想進宮去……有元姐姐照應,總不會出事的。”
薛姨媽還是在猶豫,“我聽你姨母說,那些個身份高貴的八旗小姐也是排著隊進宮去伺候人,後宮是個吃人的地方,進去的人多,混出頭的少……家裡不短吃穿,還是想仔細的好。”
寶釵靠在榻上,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這性子也不易與人起爭執,同伺候娘娘相比,跟著格格相對安全。我不是想進宮去做奴才,是沒辦法。哥哥與寧國府那邊走得很近,說是進京查賬,實際是吃喝玩樂去了。花點錢不算事,隻怕他喝高興了與人起爭執。”
的確是這樣。
薛姨媽習慣了給她善後,竟忘了,這裡不是金陵,是達官貴人齊聚的京城。彆說黃帶子,普通的八旗子弟他們就惹不起。
商不與官鬥。
漢人不與滿人鬥。
這是在京城討生活一定要記住的《護身符》。
聽薛寶釵這麼說,薛姨媽就不再阻攔,她心裡也是有顧慮的,蟠哥兒近來的確是荒唐。不是吃酒就是遊湖觀花,總是喝得爛醉回來,還迷上了賭博。他去的都是是非之地,指不定就要鬨出事,薛家在金陵是土霸王,到了京城連屁都不算,若真捅了簍子賠錢倒不打緊,隻怕有錢都送不出去。
梨香院這邊,薛家母女促膝長談,大房的院子裡,賈赦也在和便宜兒子賈璉說彆院的翻修進度。宅子裡上好的家具都賣了出去,賈赦沒準備買新的填充,按照他的意思,房間要搞成開放式,裡麵不用擺什麼家具,習秦漢之風,無論弈棋、習字、作畫……都采用跪坐的方式。
賈璉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彆致的設計,他狠狠拍了父親的馬屁,說這樣的確是更有意境,在京城也是頭一家。
他這麼不要命的誇,賈赦還接受了。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膀,說:“璉兒不要喪氣,你年輕,需要學習的東西多。為父吃了多少虧才有這些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