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是真的不好了,這種命,基本是任誰都無法接受,報應就是這樣殘酷的東西。有人與人為善從不做奸惡之事,到頭來卻沒個好下場;有人又凶又惡,你卻總看不到他的報應。不是看不到,是時候未到。
在玄門,報應是要積累數世的,前世造了孽,就會虧今生的福緣,前世積了善德,就能投個好胎……為什麼奸惡之人能好吃好喝,因為他在消耗前世積累的福德,若是耗儘了再做喪德之事,遲早要落網;若沒耗儘,想要等他出事恐怕就要失望了。這種說法在佛家和道家都有,福緣是最難得的,若能帶著它出生,你稍微努力就能熬出頭成為人上人。
後來大老爺又對邢氏說了幾句。大約是,想要避過水厄可以儘量不往重水的地方去,彆靠近河邊井邊,多燒香拜佛。若是想改命,那就要將前世虧錢的福德補上,多做善事是有用的。能說的他算是都說了,信不信,能不能聽進去,要不要照著去做這個就不是彆人能管的。
在人生的重大抉擇方麵,大老爺以為,還是個人管個人,若是受旁人左右做了錯誤的決定難免會怨怪對方,這種主意總要自己拿。
同邢夫人說完,賈赦就悠哉哉回了書房,他這才有時間琢磨茅山道士玉真子說的話,按照他的意思,想要迫害弘暉阿哥的是混到京城來的邪道士,對方已經攀上貴人,有紫氣護身,茅山正宗弟子想要動他還不夠格。這種賈赦不愛管,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若有機會他就親自動手除了那邪道。奪他人的機緣,以鮮血修自身,養陰鬼害人……無論哪樣在道宗之內都是重罪,都說邪道好,有辦法規避天道,事實上並非如此。試想,從道門出現至今已是一千多年,正統道學還出過幾個集大成者,邪道雖然風光一時,下場一般都不好,不是被陰魂反噬吞食自身,就是倒黴撞上真正的高人被直接打個魂飛魄散。
死過一次之後,賈赦是真的命好,彆的不說,得龍氣助益,突破自身,進入天人合一之境,這就是旁人求而不得的大福緣。今天以前,他雖然知道道門有這麼個超然的境界,具體要怎麼達到,書上沒有,道宗裡頭應該也鮮少有人知道。過去曾經有過不少喜歡煉長生丹藥的皇帝,他們身邊也跟過不少有名的道士,卻沒有人成功過。
賈赦想了又想,一來,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心境同前世已經截然不同,活得更瀟灑更超然;二來,康熙應該是自道門出現一來,龍氣最盛的皇帝。至少一甲子的帝王命不是說說而已。
他是運氣來了,沾了康熙的光,的人好處一般來說是要回饋的,命裡頭也有欠債這個說法,不過,進入天人合一之境的同時,他有短暫的悟道,那段記憶雖然沒有,可以確定的是,康熙是受了好處的,這樣的好,雙方扯平,沒有施恩也沒有欠賬,公平交易而已。
這次的突破讓賈赦的玄力提升了許多,若是從前,他沒把握一定能對付邪道,玄門雖然是上三流,雖然也會符籙陣法奇門遁甲之術,更多的還是將重心放在測算上麵,在入門之後,弟子們會選擇自己主要學習的方向,是相麵測字、卜卦、看風水、推演天時天道或者其他……像賈赦這樣樣樣會的被稱作集大成者,能達到這樣的境界才有可能脫穎而出成為玄門傳人,在現任門主辭世以後自動繼任。
傳人死在門主之前的情況不少見,地位之彆會催生出人心底的爭鬥之心,就算是道家,宣揚無為,真正能達到的也不多,有大把的弟子盼著已經選定的門派傳人去死,好讓自己取而代之。彆人是被同門害死的,他是被汴京一條漢子砍死的,也算是開了先河,想起來多少還有點丟臉。
要滅邪道,從前的他很難,達到天人合一之境以後,各方麵能力都有大幅增長,觸景生情之時還能激發頓悟的狀態,當然這個不是一定的,能有幾次全看個人的福緣和悟性,每回都能讓人受益匪淺就對了。
賈赦如今已非普通邪道可比,隻要能知道對方是誰,跟著什麼人,躲在什麼地方,做了他也是應該。按照推算,對方應該是宮裡的人,具體是什麼身份還得由四爺去調查,不揪出這個人,他應該也是寢食難安。
大房這邊是三種光景,賈赦如往常一般,邢夫人擔驚受怕,彆說水井邊,她連水狀物都不怎麼敢入口,逼不得已要喝也是一點點抿,生怕被一口湯給嗆死。這的確是她的性格,謹小慎微,誰說了半句有深意的話也會反複琢磨。會這樣不能怪她,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還是進了榮國府這樣的高門,還是做大老爺的續弦。
續弦真不好做,但凡你做什麼事,都會有人拿來同原配比較,做得好不一定能得到褒獎,做壞了肯定是思路一條。賈赦的原配張氏是書香門第出身,與大學士張英是同宗,隔得有些遠罷了,張氏娘家雖不如張英這一脈光鮮,也有不少人在在朝中做官,彆的不說,至少比賈政的官階要高。張氏無論哪個方麵都穩穩壓過邢氏,說起來,也不完全是邢氏的錯,兩人出身背景就完全不同,自然有高有低,你拿樣樣都好的大家閨秀給她做參考,還不如休了換個來得更快。
邢夫人剛進門的時候還湊合,大抵是受的刺激太多,無論是說話做事都越發畏首畏尾,加上貪財的德行,小家子氣不說,還總給賈赦丟臉……人都是這樣,心裡有念想才會奮進,沒任何人肯定你,全是負麵影響,很容易就破罐子破摔,邢夫人會變成今天這樣自身有相當的責任,不過賈家上下也都功不可沒。
她將所有同水有關的東西全部從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撤走,賈赦說她是緊張過頭,她還是我行我素,佛堂倒是跪了,祖宗祠堂也拜了,因為沒見到明顯的效用她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邢夫人本身信錢不信佛,想讓她養成每天三進佛堂的習慣不容易。
與邢夫人防備過頭相比,賈璉連著幾天沒出門,那日入席的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竟然鬨了那樣的笑話。穆桂英掛帥是梨園那邊這兩年才排出來的新戲,這個故事是民間流傳的,講的是個保家衛國屢建戰功的巾幗英雄,賈璉就是聽了幾回,覺得挺有意思,多喜歡吧又說不上,怎麼就在這樣的場合唱起戲來。
清醒之後,賈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省自己,然後找父親賈赦承認錯誤。大老爺倒沒說什麼,他並不十分在乎麵子,人活著要是計較太多那是將自己放進牢籠裡圈著。隻要不違反律令,做什麼那是自己的事,彆人真管不著,至多也就是不認同,說幾句閒話罷了,聽聽又不會死。
賈赦越是這樣,賈璉越是不安,他痛定思痛,決定以後不能再這麼沒有顧忌的喝酒,已經丟了這樣的醜,想來以後也不會有人勸他才是。
大房這邊有點小波瀾,總的說來日子過得還算平穩,賈赦已經去天師府看了,正指點皇家工匠重構風水。因為每天在宅邸之中待的時間很長,所以居家風水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絕不能馬虎。那宅子真不小,同以前的榮國府(如今的賈府)相比也不差多少。裡頭的布置更加精細,全都是精雕細琢出來的,擺件出自宮中,是康熙特彆賞給賈赦的,雖然他一等神威將軍的品級配不上這些,康熙是開了恩。
雖然襲了爵,賈赦卻沒有官職,隻是靠祖上蔭庇吃點皇糧,至於天師這個封號,按照康熙的定義,也不是仕途中人,而是為世人指點迷津的超然的存在。
沒有品級才是最高的品級,世外高人都是這樣。五台山那些禿驢當著皇帝的麵也是什麼都敢說,從沒聽說有官爵品級。
賈赦一門心思撲在天師府風水上,大房那邊最近也喜氣洋洋,賈赦“澄清”之後,說賈家二房不是的就少了許多,再說沒有什麼消息能夠成為永久的熱門,閒話說夠了,沒有新鮮感了,自然就消停下來。加上那之後賈元春的確升了位份,從常在變成了貴人。
本朝後宮分九級:皇後一人,皇貴妃一人,貴妃二人,妃四人,嬪六人,再往下是貴人常在以及答應,就沒有定數了。康熙龍氣過甚,容易死妃嬪,他兩任皇後都不長久,皇貴妃佟佳氏、溫僖貴妃鈕枯祿氏也是紅顏薄命,如今後宮裡是孝惠太後和四妃當家,六嬪已滿,在賈元春之上的就僅僅隻有十一個人。
聽起來的確不錯,她仿佛已經進入到中層,不過,再要往上卻很難,因為妃嬪的定額都已經滿了,你想上去就得把彆人拉下來,這是風險很大的事。
同常在相比,貴人的待遇就好多了。年例從五十兩變成了一百兩,伺候的宮女也多了一人,加上生辰、節日、生孩子、滿月、抓周……康熙都會發紅包,位分高的多,低的少,升一級手裡就要寬裕不少。這些對賈元春的影響倒是不大,賈家不缺錢,雖然分家之後二房這邊財產大幅縮水,王夫人對女兒卻極好,寧可虧彆人也不虧了她。對賈元春來說,多個人才是好事,做什麼都好周轉。
賈元春能夠在德妃眼皮子底下爬康熙的床,她不蠢,在整個榮國府裡,心智能與她相當的都不多。知道自己是烏雅氏的眼中釘,隻要被拿了把柄鐵定要被拔出,她隱忍了許多年,得知大伯同阿哥們交好,她遞了信回去,讓母親與大房那邊搞好關係,效果卻不明顯。
本以為事情吹了,沒想到萬歲爺竟然主動找他,幾句話下來賈元春就明白了,康熙很欣賞大伯,沾他的光,自個兒才能被想起,聊了一通之後還升了位份。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她先前圖謀而不得,因為娘家的狀況都死心了,沒想到反而迎來驚喜。從萬歲爺那番話就能聽出來大伯如今是怎樣風光。
元春悄悄遞了封信出去,是給王夫人的,告訴她無論如何都要修補兩房之間的關係,就算分家的時候有矛盾,就算之前鬨得很不愉快……都要忍,自己在宮中無依無靠,好不容易有這個做倚仗,丟了實在可惜。
再者皇上如此欣賞大伯,同他對上不是明智之舉。
王家女兒雖然才情有限,像鳳姐那樣隻能看得懂賬簿,稍微複雜的信件就要找人代讀的也不多。王夫人倒是很順利的讀完了這封信,她心裡是五味雜陳。起初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萬歲爺和大房根本沒有交集,就算是京城裡的傳言加上阿哥們的鼓吹,他這種身份的人也不應該輕易就相信,怎麼都需要證實。
這事是有蹊蹺的,禁不住推敲,不過,彆人都可能騙她,唯獨女兒不會,這樣看來恐怕真有這回事。王夫人在房裡悶了半天也沒想出所以然來,等賈政從工部回來,她立刻將書信遞過去。
一個是假慈悲,一個是假正經,這對夫妻是很有共通之處的,從他們讀信的表情就能看出。起初是凝重,之後就成了便秘的表情,整個憋著,臉色很不好看。親兄弟之間都有比較,之前的三十多年都是他贏,最近這半年突然就改了風向,半路出家的“玄門大師”真有這麼大本事?
不過,他還真是說對了,三月十一那日,兄長說元姐兒要升位份,過去五六天都沒得到音訊,還以為是瞎說,沒想到竟然真的來了。
此時此刻,賈政的心情很複雜。
女兒做了貴人,如今也算混得不錯,不再是人人都能踩一腳的角色,這是大喜事,本來應該擺兩桌將隔壁寧府的也請過來高興高興,想到賈赦的確有真本事,他不僅同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往來,同阿哥們交好,還得了萬歲爺青眼,這對賈政的打擊是很大的。
自己在工部乾了那麼多年,如今還是個從六品的員外郎。
一直看不上眼的大哥卻有這樣的發展。
造化弄人啊。
賈政看過之後,夫妻倆去看了老太太,史太君病已經好了許多,她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逐漸從打擊中走了出來,想著等身子骨硬朗些,就想辦法讓賈政往上爬一爬,還得督促寶玉做學問,要重振聲威,須得有人站上朝堂,政兒已經是不惑之年,因為個性不容於官場,發展不會很大,她要著重培養的還是寶玉。
史太君正盤算著,賈政和王夫人就進房來了,關心了她身體狀況時候,就把元春升位份以及她的叮囑說出來。史太君就歎了口氣,若早知道他有真本事,不是忽悠,自己鐵定不會同意分家,如今倒好,前腳分完,二房就開始倒黴,賈赦日子過得卻很紅火,襲爵,賜封號,賜宅邸,賜金銀……這種陣勢也就是老爺在世的時候見過,這麼多年都沒有,說不後悔是假的。
已經立過分書,想再合攏是不行的,史太君想了又想,讓王夫人多同鳳姐往來,攀攀關係,賈政也要經常去找兄長求指點或者什麼,先把關係緩和下來,她才好出麵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老大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賈家好才是真的好”。
這個策略沒什麼問題,顯然她對人性的把握與局勢的掌控太過武斷,賈政和王夫人倒是照著做了,關係不僅沒拉近,反而陷入到古怪的尷尬之中。
賈赦忙著去給天師府看風水,賈政要找他說話,兩人的觀點基本都不和,相互之間都覺得是在對牛彈琴,偏偏人就是不走,每日都要來待上個把時辰。對這個便宜二弟,大老爺前所未有的煩……他就是靠嘴皮子撈錢的,白白浪費口水已經很心疼,偏還話不投機半句多。
賈政沒有進展,王夫人也沒有。
鳳姐是個不信邪的,一切向錢看,沒有就彆扯淡。她連親爹親娘都靠不住,姑媽存在的意義真不大,以前是沒法子,公公對二爺全不關心,她隻得套關係攀附王夫人,如今日子過得這樣紅火,與她往來的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官家太太與巨賈之家的夫人,哪裡有心思同王夫人斡旋?
“公公是什麼性格姑媽您難道不清楚?他不喜歡多事的婦人,連填房太太多說一句都沒好臉色看,何況是我這兒媳婦。”
這種話明顯是敷衍,王夫人就說:“你讓璉兒幫著說說。”
“我們二爺最近連公公的麵也不敢見,生辰那日洋相出大了,忙著反省呢。”
王夫人表情就有些僵,她還是穩住情緒,說:“我們都是王家女兒,應該相互幫助才對,之前姑媽那麼照看你,貴人在宮中需要支持,二房這邊真是有心無力,你就幫我這個忙,若能再進一步,裡外接應,日子不是更好?府上能出個娘娘,你也長臉不是?”
都換上這種口氣了,王熙鳳也不好太過,就說她回頭同賈璉商量一番,具體成不成得看公公賈赦的意思,府上的大事都是他做主,再說了,援助春貴人這種事,也就隻有他才辦得到,大房所有人不過是沾了光跟著水漲船高罷了。
讓王熙鳳鬆口就不容易,也就是王夫人親自出麵,否則誰也不行。當晚她的確同賈璉說了這事,不過,完全沒有幫忙遊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