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搬家的日子,邢夫人就忙碌起來,清點府庫,給奴才訓話,安排王熙鳳做各種事,五月十三這天是忙過去的,大老爺倒是悠閒,提早到天師府正院,指揮底下人將各種擺件放在旺風水的位置,除了自個兒這一畝三分地,彆的東西賈赦是不管的,禦賜的天師府占地頗廣,比起榮國府雖有不及,也有整整八個主人院,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瞧著精致極了。
天師府的牌匾是康熙禦筆親題,裡頭八個院子的門牌也都有來曆,正院是太子執筆,上書“賢聖天師院”,裡頭所有景致都同玄門相關,什麼八卦閣,陰陽樓,四象台……當然,都是修繕以後新增的東西,禦賜的宅邸大多一個樣,沒這麼新潮。
雖然覺得這宅邸有點非主流,完全異於從前見過的官邸豪宅,畢竟是禦賜之物,大房這邊人丁稀少,賈赦雖然生過幾個兒女,活到現在的就隻有賈璉和迎春,什麼賈瑚、賈琮早先就夭折了。算上寄居在府上的林黛玉,統共也就住了四個院子,空出來一大半。聽起來好像很奢侈,邢夫人和王熙鳳覺得這樣剛剛好,雖說分了七成家產,人心都是不滿足的,她們後來就覺得,家產是應得的,禦賜榮國府也應該由襲爵的大房繼承,怎麼就跟著老太太走?問九爺借來的宅邸雖然也好,也隻是剛好能住下,不擁擠,什麼都不缺……排場實在有些不夠。王熙鳳多少還有點眼力,她明白公公搬出來的用意,雖然是律例允許,分了大半家產還要把兄弟攆出去未免太涼薄,總要落人口實,像如今這樣,不僅得了實惠,還贏下名聲。
王熙鳳是男兒性格,比普通的內宅婦人眼界寬闊,同她相比,邢夫人隻能看到眼前利益,本來就想抱怨,萬歲爺的聖旨來得太快,賜封號賜錢財賜宅邸。比起受祖上蔭庇住在“榮國府”裡,天師府更讓她有臉麵,這是自家相公掙回來的家產,是萬歲爺給他的肯定,是榮寵的象征。
宅子大了,人手就顯得有些不夠,王熙鳳出去買的人,在五月十三這天全部到天師府報道,接受邢夫人訓話,然後就分到各個院子裡去。一直在大房伺候忠心耿耿的奴才連蹦三級,都從被管的升到管人的。府中大管家自然就是王善寶,他婆娘在邢夫人跟前伺候,同大老爺房裡的秋桐身份相當……
命運這種東西真是不好說,兩房還沒分家頭頂有老太太壓著的時候,就算是秋桐這種大房身份最高的丫鬟,在府上都隻能算是第三級。伺候史太君的身份最高,二房那邊,賈寶玉那邊……都比大房要強。大老爺整天在外頭吃喝嫖/賭就不說了,邢夫人是小家小戶出身,簡直上不得台麵,在後院裡頭話語權也沒有的。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說實在話,大老爺被茅山道士抹黑,被京城百姓誤會,關上家門還遭自己人詬病的時候,他們也想過是不是另攀高枝……不過,背主的奴才是永遠沒有人敢用的,這種事能有第一次,第二第三就不稀奇,就算真的投靠了更體麵的主子,會遭到怎樣的對待也不好說。猶豫的這會兒,就分家了,賈赦帶著大房的奴才離開,那些有二心的就被王熙鳳發賣出去,連討饒的餘地都沒有。然後大老爺成功洗白,達到新的高度,餘下這些人的春天就來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聽著有點諷刺,就是大清朝的現實。
兩個月前他們是奴才的奴才。
如今已經升級為主子的奴才。
後院的事大老爺不怎麼插手,考慮到倒黴婆娘目光短淺,他特地給兒媳王熙鳳放了權力,由她來限製邢氏的作為。兩人一個管賬,一個管錢,一個管人,一個管事……雖然互相都有吞並對方的想法,不過,還沒到可動手的時候。
對於這樣的安排,邢夫人心有不甘,她試探著抗議過,賈赦隻當聽不懂。在邢氏麵前,大老爺可以說是積威已久,說不通就隻能認命,瞎鬨騰隻會讓自己沒臉,是沒有好結果的。會這麼容易妥協,還有個原因邢氏多少有點自知之明,王熙鳳的雙親也不成器,好歹是高門大戶出身,她識字很少,氣勢卻足,在貴人跟前也不落氣勢,站出去很像樣。她就不行了,在身份不算高的官太太跟前她還有點排場,皇子福晉以來,邢氏就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完全就是平民百姓見到大人物的樣子……老爺子生辰那日,眾阿哥來道賀,就有幾位福晉跟著過來,一個照麵邢夫人就失態了,從那以後,各種帖子隻往王熙鳳那裡飛,相邀賞花的,小聚的……會巴結她的都是不上台麵的東西,以商戶人家的太太居多。
羨慕嫉妒恨是有的,每次聽王熙鳳說又接到那位貴人的邀約,她就氣得吃不下飯,後來想想,就算給自己這樣的機會,能將對方哄高興的概率也很低,指不定就要得罪人。她學不來王熙鳳那豁出去臉麵不要什麼奉承話都能說出口的架勢。
這麼想,邢夫人心裡就舒坦多了,後來,娘家那邊頻頻找到她,老爺又說,她上輩子沒做好事遭了報應,命格奇差,基本注定要死於水厄,邢夫人就沒心思同王熙鳳鬥法了。這天她訓完奴才又同王熙鳳一道將府庫之中的金銀清點了一遍,然後就去安排第二日的宴席,雖然沒兩桌,請的都是四大家族的親戚,她也沒有慢待,邢夫人和王熙鳳難得有同樣的想法,要在親戚們麵前好好顯擺自己……
從前活在史太君以及王夫人的陰影之下,如今可算是擺脫了。
她們還去熟悉了天師府的格局,琢磨著怎麼介紹才能顯得更洋氣。
搬完家之後,大房這邊自己擺了一桌,吃飽喝足就各自回自個兒的院子裡,想著早點休息明日還有硬仗要打,賈赦把賈璉叫到書房裡,斟酌之後,他決定點破秦可卿的身份。
“我兒已今非昔比,做父親的倍感欣慰,過去這半年,你做得非常好,沒有讓為父的期待落空。若是從前,很多事我不會告訴你的,如今,你也夠格參與其中。”賈赦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一口,潤了潤喉嚨,繼續說,“咱們賈家就要出大事,能不能好好解決為父也不能篤定,璉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在賈璉心中,父親的形象早已洗白,從過去吃喝嫖/賭遊手好閒到現在運籌帷幄十項全能……簡直不能想象有什麼事能難倒他。賈璉咽了咽唾沫,道:“您說。”
事到臨頭不慌張,這是成大事必備的品格,賈赦給了他第一個肯定,然後就將整件事簡單的說了一遍,他隻提了事情本身,並沒有說自己已經拿出解決的辦法,想要看看兒子會有怎樣的反應。賈璉的臉色的確變了好幾次,等他說完,就伸出手來抵著額頭,斟酌一番才開口說:“父親會坐在這裡同我說這些,想必已經有應對之法。”
夠冷靜,賈赦給了他第二個肯定,然後才說:“這事你怎麼看。”這六個字很明白的解釋了賈赦的目的,擺明是來考察的,賈璉回憶父親的每一句話,又想起現如今京城局勢,然後說:“若是全權交給兒子,鐵定做不到父親這般。”什麼公孫閆,鐵定和他爹脫不開乾係,怎麼就有人壯著膽捅了太子和索額圖的刀,這兩位可說是朝中霸王。
“能看破這一點,璉兒倒是聰慧,卻想想若是你接下來又如何?”
“若是父親經手,選擇的餘地會大很多,可以同太子談條件,讓這事永遠塵封;可以找萬歲爺說明情況,放棄秦氏,將咱們府上摘出去……若是兒子,就隻能給珍哥施壓,讓他綁了人直接送衙門去,主動揭發大義滅親。”
……
雖然隻說了個梗概,任何細節的東西也沒有,賈赦卻覺得十分欣慰,若不是兒子實在沒有玄門天賦,一定得讓他繼承衣缽。彆看他讀書不好,會為人做事,腦袋瓜夠聰明。賈赦沒插話,賈璉又說:“紙是包不住火的,這種事太子能知道,其他阿哥自然也能,更彆提萬歲爺……想來隻是時間問題,瞞是瞞不住的,這麼看來,唯有二三條可選。若是祖母或者二叔經手,直接綁人更合適,若是父親,倒可以通通萬歲爺那邊的關係,所處的身份不同,能做的事就不同。”
想得明白不代表做得出來,從這個事,賈璉察覺到自己和父親之間的差距。絆住太子腳步的辦法那麼多,這樣紅果果的捅刀子普通人真乾不出來。仔細想想,卻又是效果最好的。這天,他們父子相互更了解,賈赦默默的將兒子的評分往上拉了一截,賈璉卻覺得,他還不夠,遠遠不夠。
既然能想到這麼多,叮囑的話就不用說了,和聰明人說話最簡單的,賈赦又發利箭,他道:“多餘的話我就不提,你也想得到,雖然看起來有三種選擇,瞞不住是肯定的,排出這一點之後,還有兩種……作為想到這裡的嘉獎,我就告訴你一件事。直接綁人去衙門也是不行的,雖說寧榮二府同根同源,這事畢竟是對門出的,咱們不好直接插手,要綁人,須得由賈珍來做,而他是不會做這個事的。”
為什麼不會?
秦可卿不就是個女人,能比賈家的存亡更重要?
賈璉覺得這話很費解。
“你珍哥同兒媳婦的關係不單純。”一句話就夠了,賈璉覺得三觀都刷新了,心裡有頭水牛在橫衝直撞……這就是傳說中公公和媳婦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換了彆人這麼說,賈璉直接就要提醒他你說話注意點,自家父親是什麼人他能不明白?隻要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作假的,賈璉張了張嘴,卻沒蹦出半個字。
要是有這層關係在,任誰也下不去手把相好的綁去衙門,情義層麵的話就不說了,彆看秦可卿是個溫婉賢淑的女人,激怒了她會做出什麼事真不好說。賈珍敢這麼乾,她為什麼不能自揭奸/情,拖上一個人陪葬。
理智上消化了,感情上簡直不能接受,賈璉回到房裡還渾渾沌沌,王熙鳳在耳邊說話他半句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全是寧國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本來,秦可卿的身份已經夠驚人了。
她還和公公發展了一段忘年的感情。
這番話的影響是巨大的,隻要想到他們早就派人去請了寧國府的過來小聚,賈璉就很不是滋味,從寧府過來道喬遷之喜的唯有二人,就是賈蓉和秦可卿,看著王熙鳳熱情的招待那位不檢點的“前朝公主”,賈璉真是很難道出心中滋味,以至於他同賈蓉說話的時候都多了幾分耐心。
有件事大老爺沒說,賈蓉和他親爹是一路貨色,和他扯不清的女人也不少,根本不值得同情。
天師府的喬遷宴,四大家族來了不少人,彆的就沒有了,雖然有不少官商之家讓管事送了賀禮上門,親自過來的卻很少,幾位阿哥倒是走了一趟,隻是過來看了看,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賈恩候親自督工改建天師府這事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他們此番上門不是為了攀交情,就是想看看宅邸被改成了什麼樣子,就算是阿哥也會好奇玄門大師的住處同普通人有什麼差異。
五月十四就是在吃喝以及聽戲這種過去的,翻過這天就是同萬歲爺約定的日子,給德妃除妖魂是其一,為她解掉鬼牙子下的邪術是其二,更重要的是,他要將秦可卿的出身捅到康熙跟前。因為半夜是陰氣極盛之時,喬遷宴當晚,賈赦摸黑進宮,他從亥時布陣,子時起陣,先拔了德嬪近親那屢用來輔助調和的魂,打破逐漸融合的狀態,讓外來的妖魂與德嬪的本魂對立鬥爭,借陣法之勢,讓本魂壓倒妖魂……按照原本的計劃,賈赦要在最合適的時機出手將妖魂抽出,關鍵時候,康熙卻同四阿哥胤禛一道過來,他們都是同德嬪烏雅氏有深刻感情糾纏的人,她深深愛戀著康熙,卻對胤禛的存在感到惡心,尤其不能接受他們父慈子孝的畫麵。
人的三魂七魄之中,有良善的,也有邪惡的,心性是由占主導的魂魄決定……本來,烏雅氏應該是五五開各參一半的情況,她的良心還沒有徹底喂狗,偶爾也會覺得老四有點可憐,但不是現在。她本命三魂感受到康熙和胤禛的存在,本來就是陰氣極盛之時,邪惡之魂就受到刺激,勢極盛,直接吞了被陣法壓製的妖魂,讓它融入到本魂之中。
法事是成功了,五魂餘其三,可是,烏雅氏體內善良與邪惡的比重卻呈現出失調之勢,良善的一麵被壓製,邪惡探出頭來。
賈赦沒敢立刻撤掉陣法,歎口氣將康熙和四爺叫到一邊去。
“可成了?”
“德嬪娘娘已經恢複正常,隻是,出了點意外。”
“什麼意外?”
“做法事的時候最忌諱的就是受外界刺激,本來,按照計劃,我應該要徹底拔出妖魂,萬歲爺和四貝勒都是對德嬪娘娘影響至深之人,您二位的出現刺激了她的情緒,使得邪氣大盛,吞噬了妖魂。”
康熙直覺他說的不是好話,“朕是九五之尊,如何會助長邪氣?”
賈赦明白他誤解了,就說:“並不是您想的那個意思,人體內有三魂七魄,它們都有各自的屬性,人性有許多麵,有善良就有邪惡,有無私就有貪婪,有和善就有刻薄……你是好人,那就意味著你身體裡麵是善抑製惡……德嬪娘娘原本是各占一半,萬歲爺您的出現喚醒了她的貪婪嫉妒之心,融合了妖魂,讓體內的善惡失調,今天過後,德嬪娘娘的性情恐怕會發生變化,不可挽回。”
這麼說就明白了,人有七情六欲,這點康熙是讚同的,後宮妃嬪是全天下女人羨慕的對象,她們內部也有各種爭鬥,四妃看似和睦,實際並非如此,她們按兵不動不為彆的,隻是因為沒有一擊製勝的把握,隻怕會成為其餘三位聯合剿殺的對象……沒有野心是假的。
宮廷有多陰暗,康熙心裡清楚得很,他當初險些就沒從董鄂氏手中活下來,那時,後宮妃嬪都恨透了那個得聖上獨寵的女人,偏偏皇阿瑪覺得她溫柔善良需要捧在手心裡憐愛。有這樣的經驗,康熙從不相信後宮妃嬪的本性同她們表露出來的是一個樣。在皇帝跟前裝溫柔那是大家都會乾的事,私底下是怎樣的人誰也說不清楚。
烏雅氏若真是良善之輩,根本不可能從個小宮女爬到如今四妃之位,康熙寵她是因為她懂分寸識大體,這些年,因為她對老四和十四的區彆待遇,康熙對她已有不滿。
表妹多麼尊貴的身份,養胤禛那是給她長臉麵,她竟拎不清,這麼多年都沒給老四什麼好臉色看……簡直不能忍。
本來康熙就很猶豫,他覺得德妃的性情越發不好,看在老四和十四的份上,他幾多容忍,再者說,後宮裡也沒有更適合妃位之人。聽到賈赦這番話,康熙卻動搖了,一個邪性壓倒良善的妃子,他如何敢寵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