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慎隨手揉她腦袋,並不真的計較,畢竟對她的脾氣早就了若指掌。
後來葉詞想,當時她的確被許慎的舉動驚到,也著實被他感動了。人在最虛弱時,心防不堪一擊,她也不例外。
尤其許慎帶著一身鞭傷趕來,被打得那麼慘,還若無其事地衝她笑。
要說無動於衷,那可真是石頭一塊了。
*
債務還清,當天下午葉詞獨自前往許家,向許父坦白那筆借款的真實用途,並將多出的兩萬塊奉還。
她不希望許慎被家人誤解,什麼借高利貸,他哪有那麼敗家。
許宅眾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許慎沒料到她會來這兒,當即跑下樓站到她身旁,仿佛她是一隻誤入狼窩的兔子。
許媽媽問:“你和我兒子是什麼關係?”
葉詞回:“同學。”
許慎抬起下巴:“我喜歡她!”
許父被他理直氣壯的態度激怒,登時指著鼻子罵道:“不成器的東西,孽障!你拿這麼多錢出去,就為了泡妞?!”
許慎的祖母見狀也站起身:“許誌華,你要乾什麼?還想動我孫子,先打死我!”
“哎呀,媽,我教育兒子,你不要插手!”
“好哇,你爹死得早,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現在家裡的事情不讓我插手了,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不配說話是吧?!”
“唉呀,老娘啊……”
長輩起爭執,許恪走到葉詞身旁:“葉小姐,我們去外麵說話吧。”
當時許恪不過也才二十七八歲,性情卻是全家最穩當的一個。他帶葉詞到小洋樓後麵的竹林散步。
“你知道嗎,就在前幾天,阿慎才和爸爸吵過一架,他發狠說絕不會再要他一分錢。”許恪笑起來:“按他逆反的性情,居然肯屈服低頭,看來全靠你的功勞。”
葉詞聽不懂是褒還是貶:“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一個人肯心甘情願磨棱角,說明心裡有了在意的人和事。”許恪雙手插兜:“低頭的不一定是輸家,也可能是他邁向成熟的第一步。”
葉詞問:“你爸爸還會懲罰他麼?”
“不會。”
葉詞鬆一口氣:“這筆錢我一定會還清的,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許恪付之一笑:“你去找阿慎談吧,給他的錢就是他的,我們自家人不存在借和還。”
談話氛圍輕鬆,葉詞隨意望去,冷不丁卻心裡發毛。許恪分明如此和善,那雙眼睛投出來的光卻毫無溫度,猜疑與漠視一閃而過,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圖。
“喂。”身後有人將他們叫住。
回頭看,隻見許慎抱著胳膊跟在後麵,用不大耐煩的態度瞪著許恪:“說完了沒?”
他幾步上前握住葉詞的手腕:“審犯人呢?”
許恪笑笑:“葉小姐,以後常來家裡做客。”
葉詞禮貌地點頭示意,接著被許慎帶走。
“他沒嚇唬你吧?”
“沒有。”
“你膽子可真肥,竟然敢自己送上門。”
葉詞沒接話,於是他也沒了言語,低頭看一眼,索性直接牽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葉詞沉默。這幾天她實在太累了,父母意外身亡,妹妹自殺未遂,催債的上門恐嚇,她至今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神經緊繃到極限,就快隨時斷裂。
“你臉色好差,很不舒服嗎?”許慎覺得她好像快昏倒:“我背你。”
說著果真在她麵前蹲下。
葉詞遲疑:“你的傷……”
“我不痛。”
“嗯?”怎麼可能不痛啊。
許慎拉她胳膊:“不用擔心,我皮糙肉厚,這點傷小菜一碟。”
葉詞半信半疑,慢慢趴下去,壓著後背,聽見他輕輕嘶一聲,咬牙笑道:“酸爽。”
說罷利落地背她起身,兩人慢慢走出竹林,沿著空無一人的道路漫步。
“其實不用硬撐。”許慎說:“想哭就哭,我又不會笑話你。”
葉詞倒沒哭,隻是疲憊地把臉埋了下去。
許慎愛意爆發,有車不坐,竟一路背著把她送回家。
葉櫻開門,微微愣怔,悄聲問:“我姐怎麼了?”
“噓,彆吵她。”許慎上樓,輕手輕腳,將葉詞放到床鋪裡。
“快睡吧,眼睛都睜不開了。”他乾燥的手指一下一下輕撫她眉心的紋路:“我在這兒守著。”
葉詞已然有些神思糊塗,渾渾噩噩間墜入夢鄉。
許慎找了把椅子待著,葉櫻上來給他送了杯水,然後悄聲下樓。
木椅硬邦邦,硌得身上痛,他調整懶散的坐姿,這時忽然發現葉詞睡得極不踏實,神色痛苦,嘴唇嘟囔著什麼,卻又醒不過來。
“葉子?”
許慎探手碰了碰她的臉,她的眼淚淌下來,連綿不絕。
許慎愕然,心下震蕩,從未見過有人在睡夢中掉淚。
葉詞的手指緊緊揪住被角,悶聲啜泣,口中又在嘀咕什麼。
許慎第一時間想到梁彥平這個人。
可是凝神傾聽,原來她念的隻有兩個字。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