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夢有痕
因為時間確實挺晚的了, 從研究所回來,改好了那組數據,了卻了一樁心事的廖杉回到家換了身睡裙就上床準備睡覺了。
反倒是王川澤心情平靜不下來了, 他跟著躺到床上,半晌都沒有絲毫睡意,腦海中反複回想著剛才的那一幕。
他不懷疑廖杉的心, 他隻是無法忍受她的好感分到彆人身上,哪怕一絲一毫,哪怕是站在客觀角度上真的覺得薑遠這個年輕人確實優秀。
現在燒心的人變成王川澤了。
廖杉懷孕後本就體溫升高,加上又是夏天, 挨著王川澤更覺得熱,轉了個身,離他遠了一些。
他把人又翻了過來,“醫生建議左側臥睡姿。”
廖杉已經迷迷糊糊的半睡過去, 皺眉嘟囔了一聲, “熱……”
王川澤側身伸手夠到桌上的蒲扇,拿著扇子給她輕輕扇著風。
廖杉皺著的眉頭這才鬆開了。
“我不好嗎?”王川澤忍不住嘀咕,“都沒聽你誇過我。”
“好好好……”
話語的尾音消失,廖杉已經睡過去了。
王川澤心裡憋悶, 想起廖杉曾經說過的“喜歡害羞的男孩”,可他今年虛歲已經三十歲了,自然比不過才二十出頭的男人青澀。
他唇線抿緊, 不由得心想:人為什麼要變老呢?
第二天研究所裡。
鄭子昂拿著圖紙來找王川澤, “老王, 這是我們小組新想的設計, 你來看看,這合不合理?”
新機的機身上采用了精密的氣動外形設計, 為了能夠減少阻力和湍流等因素對飛行的影響、提高飛機的速度和穩定性,還可以增加投彈的準確性。
王川澤正是對年齡敏感的時候,伸手去接圖紙,“你能把‘老’字去掉嗎?”
把“老”字去掉?
鄭子昂沒多想,“王?”
他突然反應過來,“嘿”了一聲,“你怎麼拐著彎罵人啊?”
鄭子昂不太高興,他哪裡惹到王川澤了?至於這麼拐著彎罵他是狗嗎?
王川澤愣住,連忙抓住鄭子昂要收回的圖紙,“抱歉,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低頭看起圖紙上的設計,拿起桌上的草稿紙驗算起來,推導這設計是否合理。
片刻後,王川澤停下筆,肯定道,“可以繼續向下推演,這種方案是可行的。”
鄭子昂心情又好起來,拿回圖紙,他勸了一句,“男人在意啥年齡,像我不也從小鄭變成老鄭,你變成老王,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或早或晚,新的小王就會出現。”
鄭子昂說的“小王”其實是廖杉肚子裡的孩子,就像他閨女出生後,不就是新的“小鄭”了嗎?
王川澤聽在耳中,卻以為他是意有所指新人,心氣更不順了。
廖杉根本不知道什麼“老王”、“小王”的,還在帶著她的小組繼續改進彈射座椅。
到了中午,廖杉把圖紙、資料摞整齊,邀請陶淑珍,“小桃,你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飯嗎?”
陶淑珍意外,“杉姐你不和王工一起了嗎?”
“他又不是非要我陪著才吃得下去飯。”廖杉還是早上見陶淑珍形影單隻的來研究所上班,才發現自己的疏忽。本來研究所的女同誌就不多,她自己是知道女性在男性紮堆的職場是有多艱難,再加上這時候的男女大防,想想就知道陶淑珍去食堂吃飯也是孤零零一個人。
廖杉柔和笑笑,“要和我一起去食堂嗎?”
陶淑珍感動,用力點了點頭,“我一定會代替王工照顧好你的!”
晚上,廖杉洗漱好從衛生間裡出來,就見王川澤光著膀子在做仰臥起坐,她眼神古怪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廖杉這才發現,這人不對勁啊……
之前王川澤就算再熱、哪怕是在家裡,也至少穿一件背心,隻有關了燈在床上時才會脫掉衣服,保守男人莫名的堅持。
見廖杉盯著自己看,王川澤耳根子發紅,但也證明了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他調整了下呼吸,動作不停,視線向下看了一眼,他的腹肌經過這些天的努力終於回來了些。
廖杉眼睛轉了一圈,心中不解,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突然間就“開屏”了?
她納悶的坐到床沿上,看著王川澤繼續鍛煉。
過了十幾分鐘後,王川澤故作淡定的站起來,剛鍛煉完肌肉充血的緣故,精瘦身體上顯露出清晰流暢的線條,昏黃的燈光給他白皙的皮膚打上一層蜜色的濾鏡,汗水順著他脖頸向下滑,曖昧的擦過胸膛、撫過分明的腹肌,流進褲腰縫隙中,帶著一種燥熱的吸引力。
廖杉的目光終於從消失不見的汗珠上移開,看著王川澤的臉,“你今天怎麼了?”
“沒怎麼。”王川澤嘴硬。
“沒怎麼……”廖杉的目光向下移,“沒怎麼你不穿衣服?”
年齡增長的威力這麼大嗎?能讓一個人從悶葫蘆變成悶騷?
但這已經是王川澤“脫衣娛妻”做到的最大程度了,他很快撐不住,逃似的躲進衛生間,衝了個澡,再出來時已經穿上了衣服。
隻是他過猶不及的穿上了一件短袖襯衫,扣子直扣到最上麵那顆,正經的像是這大半夜又要出門似的。
更奇怪了……
廖杉看著坐到自己跟前開始一本正經“上課”的人,陷入沉思。
孔雀開屏是為了求偶,所以王川澤是……
廖杉悟了,“你想炒菜了?”
王川澤沒想到她突如其來說了這麼一句話,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得臉漲紅,“咳、咳……不是!”
就憑他這幾個月任勞任怨的貼心照顧,廖杉覺得給點獎勵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很善解人意的說道,“沒事,你要是有需求可以和我直說嘛,科學角度上來講,孕中期是可以同房的。”
說著,廖杉伸手就想要摘王川澤鼻梁上架著的眼鏡。
“彆胡鬨。”王川澤向後躲,“我沒那個意思。”
廖杉納悶了,“那你今天這麼反常是怎麼了?”
王川澤現在想想自己剛才做的事,後知後覺臊得慌,下意識的微微抿唇。
“說話。”廖杉向後靠在疊好的被子上,她懶得再費腦細胞想了。
糾結片刻,王川澤開口,“你對新來的人太好了些……你還誇他,你都沒誇過我……”
廖杉愕然,隨即啼笑皆非,“你和人小姑娘吃什麼醋?小桃年紀不大,又是女孩子,我當然要更照顧些。誇她那是為了鼓勵她……”
王川澤嘴巴微張,想了想又沒說什麼。
既然廖杉沒有想到薑遠身上,那證明她也沒有對他有多少關注嘛。
想通這個,王川澤的心口瞬間不堵了。
廖杉沒想到這人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誇他,居然會耿耿於懷自己沒誇過他一句,心中覺得好笑,軟下聲音哄他,“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工作時敏銳、冷靜,私下又很細致、用心,我真的是撿到寶啦。”
王川澤被她誇得醺醺然,嘴角難壓,要是他有尾巴的話估計此刻會不停的甩來甩去,“我去給你倒點熱水,你泡泡腳再睡。”
廖杉朦朦朧朧間,感覺自己在狹小的火車包廂裡。
“你醒了?”
她從王川澤的腿上起來,身上蓋著的外套滑落,廖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肚子,又望向火車車窗外的景色,疑惑的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回蘇聯看看教授。”王川澤說著,給她倒了杯水。
獨立的車廂裡隻有他們兩個人,狹小的空間裡最容易橫生曖昧,尋常的喝水一事也不知何時變成了唇舌間的汲取。
衣服隻解開了一些,看著還算齊整,廖杉倒在猩紅色的座椅上,烏黑的長發隨著動作鬆散下來,看著卻有種淩亂的美感。她難耐的蹙眉,纖細的手指在他肩膀上繃緊,印出一個個月牙般的痕跡。
她又被他攬著腰抱起來,進得更加深了。
“不行……”廖杉掙紮著向上提,想要逃離。
“可以的。”放在腰上的手掌不容置喙的向下一壓,他帶著笑意的低啞聲音附在瑩白的耳邊,“這不是全吃進去了嗎?”
車廂中間的小桌板、車窗玻璃上……火車搖搖晃晃不停歇的行駛在西伯利亞的鐵軌上,壓著白雪的森林裡無人窺探到這小小一個窗戶內的旖旎。
廖杉感覺她仿佛一道美味佳肴被翻來覆去的炒,身子越來越熱,然後她……
熱醒了。
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廖杉仍壓不下那股躁動的感覺,她側頭看向旁邊睡得沉靜安寧的人,就是這人今天勾引的她晚上做春夢。
誰撩起的火誰滅。
廖杉不客氣的伸手。
王川澤睡得好好的,被她的動作驚醒,他嚇了一跳,“你這是要乾嘛?”
“看不出來嗎?”廖杉的手在他的腰腹上流連忘返。
王川澤要被她摸出反應來了,連忙按住她搗亂的手,“不行,你現在還懷著孕。”
廖杉癟嘴,不滿道,“夢裡我說不行的時候你怎麼不聽?”
王川澤:?
最後王川澤拗不過她,還是遂了她的願。
怕壓到廖杉的肚子,王川澤讓她側躺著,自己在她背後攬住她的腰,修長的手指伸進她的指間,十指相扣。
過門而不入的蹭著,這是他最後的堅持。
*
鄭子昂看著莫名又精神煥發起來的王川澤,滿腦子問號。
“發什麼呆呢?”王川澤問他要圖紙,“昨天你們機身組設計的改動再拿給我看看,我覺得從氣動科學的角度,機身長度也可以再增加些,這樣發動機、雷達、彈艙的設計布局也不用那麼逼仄……”
第122章 寫信
薑遠彎腰去拿了把鉗子, 直起身來後,目光不自覺的落到聚在角落的那些人身上。
陶淑珍走過來拿螺絲,也看著那個方向, 疑惑不解,“組長們開什麼會兒呢?看上去怪嚴肅的。”
薑遠搖搖頭,他也滿心疑惑, 就算是開會,也不會是兩個項目組的負責人們一起開會。
“彆好奇了,”崔勝平喊他們,“快回來繼續乾活。”
兩人這才收收心, 和崔勝平、劉浩耀一起繼續給座椅上加裝著速度傳感器。
一樓試驗車間這一隅空間,大家談論的也不是飛機的事情。
廖杉看著手裡的人民日報,快速的通讀一遍,又將報紙遞給站在旁邊的王川澤, “這是第幾篇了?七篇了嗎?”
“九篇了。”張國光說道, 他臉色肅然,“意識形態的論戰越發的尖銳了。”
趙偉皺緊眉頭,“這場論戰就是為了對我們施加壓力,畢竟論力量, 我們仍處於落後水準。”
“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川澤看完後又把報紙給了程德霖,“我們也該從彆人的戰車上下來了。”
江文怡湊過來和程德霖一起看報紙上的文章, 她也是麵色沉沉, “從長波電台事件後, 我們和蘇聯的關係真的是一步步在不斷惡化。”
隻是當時聚在小房間裡惶惶的留學生們也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何為心有戚戚, 他隻是有些擔心,國際形勢亂糟糟的, 幾個國家間的關係都十分緊張,“不會還有下一次世界大戰吧?”
“那倒不會。”廖杉說。
馮研農也安慰道,“咱們有‘精衛’,已經不是像過去隻能挨打了。”
時至今日,飛機廠已經交付了兩批“精衛”戰機,正在有序裝備到部隊上。
“還是要加快研發的進度,”王川澤沉吟片刻後,冷靜開口道,“哪個國家能先搶占製空權,基本相當於提前鎖定了勝局。”
眾人麵容堅定的點了點頭。
廖杉也是同樣的心情激蕩,這種感覺是她在現代時未曾感受過的。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旋律,能來到這個奮鬥的年代,真的太好了。
大家很快四散開來,繼續各自的工作,廖杉也乾勁滿滿的和座艙小組的其他人一起給彈射座椅加裝速度傳感器。
經過兩個多月的時間,速度傳感器從最初的理論設想一步步落實,終於要加裝到座椅上進行後續的測試試驗了。
座艙小組的五人一直忙活到深夜。
王川澤從樓上下來,來找廖杉,“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廖杉剛把測試模塊固定到座椅上,才剛釘了兩個螺釘,活兒沒乾完,她不怎麼想走,“可是……”
陶淑珍搶過她手裡的東西,“剩下就一些收尾工作了,杉姐你回吧,我們幾個肯定能做完,不會耽誤明天的試驗的。”
崔勝平也說,“有我盯著,放心吧。”
“就是,有我和老崔在呢,正好一人帶一個,我倆帶著小薑和桃子一會兒就乾完了,杉姐你快回去吧。”劉浩耀催促道。
廖杉看了下工作進度,還是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陶淑珍看著相攜離去的兩人背影,忍不住心生羨慕,“真羨慕杉姐啊,能夠找到誌同道合的對象。”
這話薑遠聽得刺耳,微微皺眉,“我以為你會羨慕她一個女同誌能做到現在的成就。”
“又不衝突,兩方麵我都都羨慕。”陶淑珍悵然。
劉浩耀一邊繼續釘著剛剛廖杉沒釘完的螺釘,一邊大咧咧的問起來,“桃子你沒對象嗎?”
“之前是有過一個,大學同學,他畢業分配去了另一個研究所,我爹娘都覺得我應該遷就他,跟他結婚後一起去西市,”陶淑珍故作輕鬆地說,“當然,我現在能在這裡,自然意味著已經掰了。”
剛剛一直沉默的崔勝平開口,“我情況也差不多。”
劉浩耀詫異的看向他,“你和你對象也掰了?”
崔勝平苦笑,“三年沒有一封信,也沒有哪個姑娘能受得了。”
劉浩耀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這不是工作性質特殊,也是陰差陽錯,沒緣分的事。”
見大家意誌消沉,劉浩耀給他們打氣,“沒事,讓羅主任幫你們找!”
還沒從上段感情走出來的陶淑珍:婉拒了。
目前隻想工作的崔勝平:也不急。
薑遠也沒搭腔,低頭默默上著鉚釘。
另一邊,王川澤回到家,先給廖杉準備洗澡水。
自從她肚子越來越大後,王川澤就不放心廖杉再去公共澡堂洗澡,那裡地方大、地是濕的、人又多,普通人被不小心撞一下都容易腳滑摔倒,夏天天熱,廖杉又去的勤,每次他都提心吊膽的。
所以王川澤就去找木工做了個木浴桶,他又自己研究出了個將電能轉化成熱能的加熱棒,用來加熱洗澡水,這樣廖杉在家就能洗澡。
廖杉看著他的動作,有些幻視她現代時那個喜歡養魚的叔叔,也是這麼給他的寶貝魚缸加熱。
“你試試看這個水溫可以嗎?”王川澤把加熱棒關掉拿出來,轉頭喊廖杉過來。
廖杉把手伸進浴桶的水裡,“可以,剛剛好。”
王川澤站起來,“那你快洗吧。”
溫熱的水剛到肩膀處,在纖細的鎖骨附近晃了晃,廖杉忍不住舒服的喟歎一聲,木浴桶雖然比不上現代浴缸舒服,但十多年來她終於泡上一個澡了。
王川澤又忙著去燒熱水,準備等會兒水涼了再給她倒些熱水進去。
廖杉看著他,突然有些吃味,“你做著這些是不是就是因為我現在有了孩子?”
“什麼?”王川澤詫異,他隨即有些無奈,“你是不是忘記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了?”
這下換成廖杉詫異了,“我說過什麼?”
“就……我們第一次……”王川澤有點不太好意思,“做完你說想洗澡……但時間太晚了,澡堂早關門了。對不起,我隔了這麼久才想到辦法。”
廖杉見王川澤望著自己的目光認真,他是真的覺得抱歉。
她沒想到當時隨口一句話,他居然會一直記在心裡。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廖杉搖搖頭,“你又要忙著工作,又要做飯、做家務,還要照顧我,也不知道你哪來的空還能想著這事。”
王川澤笑笑,不以為然,“總不能讓你嫁給我後,連想洗個澡我都滿足不了你。”
他把爐子上的燒水壺拎起來,灌到暖水瓶裡,轉身又去洗兩人今天換下來的衣服。
廖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深深的凝望了好一陣子,她突然開口,“我也會越來越愛你的。”
王川澤抬頭看向她,清俊的眉眼舒展開柔和的笑意,“嗯。”
曾經廖杉算得一清二楚、不願多占便宜的性格讓他很是傷心,但現在發現事情其實都有兩麵性,隻要他給的愛足夠多,那麼她反饋回來的愛也會越來越多。
“明天你要去試驗場?”王川澤想起從研究所離開時聽陶淑珍說的話,問廖杉,“要不你留在研究所,讓其他人去,等他們把數據都記錄好帶回來?”
廖杉現在懷孕五個月了,這一個月來肚子長了一大圈。
“我不親眼看著不放心,”廖杉安慰道,“而且這個月去醫院檢查不是說我身體很好、懷相也很好,彆擔心了。”
見王川澤還想說什麼,廖杉朝他伸手,打斷他的話,“我感覺泡的差不多了,我想出來了。”
王川澤頓時忘了剛剛想說的話,大步走來扶她。
又打了一遍隻有半個巴掌大很寶貴的香皂,衝乾淨後擦乾皮膚上的水漬,廖杉穿著柔軟的睡裙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王川澤用剩下的熱水快速洗了個澡,收拾好屋子。
廖杉支起腦袋,對著他勾了勾手指。
王川澤失笑,走過來躺在床上,立刻被勾住了脖頸。
他隻覺仿佛陷入了一團香氣包圍,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廖杉,投入進這個吻中。
等廖杉睡著後,王川澤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挪開,拿過自己的枕頭給她搭手,他摸黑穿上衣服,悄悄地出門。
門崗的士兵見他這個時間點又要出去,很是詫異,“王工,你這是要去……”
“我去研究所,還有些工作沒做完。”王川澤淡淡地說道。
他偷偷出來就是想去研究所把工作再趕一趕,明天能夠擠出些時間陪廖杉一起試驗場,正好也可以看看座艙小組的工作進度。
第二天,駛往鐵軌試驗場的綠皮卡車開得不算快。
陶淑珍看了一眼斜對麵的男人,默默的和身旁的彈射座椅貼的更近了些。
和氣場強大又寡言的頂頭上司共同在車鬥上度過了漫長的一路,並且這位領導還是來視察他們小組工作的,讓人壓力更大了。
陶淑珍在下車後再次見到從副駕駛下來的廖杉時,都要忍不住在心中淚流滿麵了,還是他們杉姐好。
王川澤是第一次來到這邊試驗場,也是第一次見廖杉在這邊是什麼樣子的。
他心驚膽戰的看著她挺著個大肚子滿試驗場的跑,忍不住跟在後麵勸道,“慢點,你彆跑,用走的……”
“頭三個月我這麼跑孩子都沒掉,現在肯定更沒事。”廖杉顧不上王川澤,朝另一邊的劉浩耀喊,“小劉,再檢查一遍火箭撬車的控製裝置。”
因為不像“精衛”那樣使用的是全透明玻璃艙蓋,新機多了一步拋逃生艙蓋的步驟,要比“精衛”采用的微爆穿蓋彈射慢大約0.3秒左右,並且三名飛行員依次彈射,從最先彈射的後艙武器師彈射座椅啟動,到最後的主駕駛飛行員彈射,滯後時間約1.5秒左右,裝備了速度傳感器的座椅能夠很好的調整這些時間差造成的飛行速度差異,采取不同的救生程序。
看著天空中有序落下的降落傘,眾人激動起來,這一遍試驗出乎意料的很成功!
“去回收一下掉落的座椅,看看還有什麼要調整的地方。”廖杉心弦稍鬆,總算是解決了彈射座椅研發上的問題,她也不用擔心因為生產會耽誤工作進度的事情了,這麼想著,她隻顧著看空中的降落傘,腳下沒注意,被一塊稍大些的石塊絆了一下。
離她最近的兩個人趕緊伸手。
廖杉下意識的抓住王川澤的手,有些詫異的看向另一個伸手的人。
王川澤一直留心注意著她很正常,但薑遠怎麼會……
薑遠默默把手收回去,“廖老師,你走路小心些。”
王川澤反倒清淺的笑了下,“沒事,我扶著呢。”
*
年輕人的傾慕往往是藏不住的,嘴巴不說,也會從眼睛裡跑出來。
廖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不禁費解,“是我感覺錯了吧?”
她都這個樣子了,還能招桃花?
王川澤倒是很淡定,“沒錯,你以為我真會吃女同誌的醋嗎?”
也不難理解,他視若珍寶的人自然也會有彆人被她的光芒吸引。廖杉隻是懷孕了,又不是丟掉了她所有的優點,並且身上的氣質也漸漸變得柔和,王川澤自己都越發愛她,對於彆人的傾慕也就不以為奇。
“這有什麼好吃醋的,小薑比我弟弟還小,我看他跟看個小孩似的。”廖杉說著,她想也許就是因為年紀輕,才會錯把仰慕當作一種傾慕。
就像對軍訓教官的朦朧好感、對學識淵博老師的傾慕,其實都隻是源於對力量、知識的一種崇拜。
畢竟叫她一聲老師,廖杉覺得自己有必要引導一下,“我寫封信給他,悄悄塞到他房門裡,勸一勸這孩子。”
本來已經不吃醋了的王川澤心裡一下子又不對勁了,“你說,我來寫。”
杉兒都沒給他寫過信。
第二天是禮拜天,不用上班的日子終於可以睡個懶覺,樓裡各家各戶大多仍在睡夢中,王川澤悄悄往三樓一個房門底下塞了一封信,然後下樓,去了鎮上買東西。
程德霖打著哈欠推開窗戶,和煦的微風和明媚的陽光立刻湧了進來,他向下看了看,時間已經不算早了,大院裡的人家陸陸續續起了,院子裡的棚子下做飯的人已經有不少了。
在其中看到了王川澤的身影,程德霖轉身在屋裡拿了一樣東西,對在疊被子的江文怡說,“我去把東西給老王。”
他說完就出門下了樓。
“又在熬小米粥啊?”
守在爐子前的王川澤聞聲看過去,“杉兒懷孕後喜歡吃這個。”
“懷孕後是會口味發生變化,”程德霖說,“之前小怡也是,那段時間突然喜歡上吃甜的。”
他把手裡的東西遞給王川澤,“這是我閨女剛出生用的包被,你拿去用吧。”
王川澤確實手裡布票不多了,隻顧著給廖杉做衣服,還沒做孩子用的包被,他接過來,“多謝。”
程德霖的目光往旁邊的炒鍋上湊,“這是做了什麼菜,這麼香啊?”
“炒豬肝,”王川澤一點就通,“等會兒來我家吃飯嗎?我再多做點飯。”
程德霖順竿子下,“好啊,我回去和小怡講一聲,我家裡還有些香菇,你一起炒了吧。”
廖杉來他家蹭了多少頓飯,終於換他和小怡去她家蹭一次飯了。
周一,原本和往常無二,就是工作,隻是這天羅主任把所有在蘇聯留過學的人都叫來他的辦公室,說了件事,讓他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不平靜。
晚上回到家,看著王川澤坐在書桌前久久沒動筆的背影,廖杉不禁輕輕的歎了口氣。
因為兩國關係越發的緊張,留學過的人都接到了指示,要求他們寫信給曾經的朋友、老師割席,道不同不相為謀,國際紛爭下,沒有人能不受影響。
廖杉給留學時的室友卓婭、教授巴浦林諾夫的信都已經寫好了,她知道這種斷交隻是一時的。
把房門關上,薑遠這才看到被他不經意間踢到門後角落裡的信。
他彎腰撿起那封信,取出裡麵的信紙。
「學生對老師天然會有一種崇拜心理,但這種仰慕其實是源於對知識、能力的敬仰。」
廖杉走到王川澤身旁,他回過神來,側頭看了她一眼,有些勉強的勾唇一笑,“我隻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寫。”
「等你豐富了學識、成長起來,就會發現仰慕和傾慕是完全不同的,正確的情感不應是一方對另一方從下向上的仰望,而是平等的。」
“伊裡奇是我畢業後來到飛機廠後的第一個蘇聯朋友,”王川澤低聲說道,“他是個很熱情的人,我到現在還能記得他喊著’王、王、王”的張揚聲音。”
“我也記得,”廖杉不禁笑起來,“當時其他蘇聯專家不願意找你幫忙,就是因為他總像小狗一樣叫你,大家不想也變成小狗。”
王川澤也輕輕笑起來。
「不會是你強我弱,一方強勢、另一方受壓製,隻有平等的關係,才能相互扶持著走得更遠。」
“伊裡奇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即使我已去留學、好幾年未曾見過,即使離開的突然,他都沒有忘記給我留下一封信,期盼著我們能有再見麵的一天。”王川澤臉上的笑容收斂,“這其實是我給他寫的第一封回信……”
廖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無聲的安慰著。王川澤說伊裡奇是個重感情的人,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會理解的。”廖杉說。
國家立場不同,每個人能做的隻有堅定的站在己方國家這邊。
“友誼之光像磷火,在四周漆黑之際最為顯露。”廖杉說出那句蘇聯俗語,“光不消退,就總有等到天亮的時候。會有機會再相見的。”
王川澤內心觸動,抬手緊緊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待他終於拿起筆要開始寫信時,房門冷不丁的被人敲響。
廖杉去開的門,“二哥?你咋大晚上的過來了?”
“我找你對象問點事。”廖愛黨站在門外說道,不問清楚他晚上要睡不著了。
廖杉沒多想,“那你進來吧。”
“不用,”廖愛黨看向王川澤,“你出來,我和你講點事。”
王川澤不明所以。
廖杉也是滿頭問號,什麼事啊,還是她不能聽的?
王川澤把筆放下,走了出來。
廖愛黨把門關上,擔心他妹妹會偷聽,還拉著王川澤往旁邊走了幾步。
廖杉確實沒忍住好奇心,耳朵貼在門板上,隻是什麼也沒聽到。
王川澤看著他,不解地問,“二哥?”
廖愛黨難得一見的扭捏,猶豫著壓低聲音問,“你結紮完,啥感覺啊?”
他是特意來取經的。
第123章 對媳婦好
廖愛黨是知道王川澤去做過結紮手術的, 像他這樣的聰明人既然會選擇這種方式,那就證明這是不要孩子的最佳方法了。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慢慢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吃螃蟹。
廖二哥也不想再要孩子了, 他已經有一兒一女,都能湊出一個“好”字了,還要那麼多孩子乾嘛?孩子多了, 不隻是大人吃力,就連孩子也受累。廖愛黨比妹妹、弟弟更知道自己大哥的不容易,小小年紀、還是個孩子,就開始帶孩子了, 長兄如父,在他這裡不隻是一個形容詞。
“剛手術完會有點痛,最好能在周末前一晚做,這樣第二天就可以休息一天, 第三天痛感會再減輕些, 可以去上班了。”王川澤說著自己的經驗,“就是工作久了,可能會紅腫,還是要慢慢恢複一、兩個月才能完全好。”
他說完, 忍不住問道,“二哥,你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嗎?”
廖愛黨聽得仔細, 點點頭, “不要了。”
他不能讓武陵變成他大哥, 也不想再讓媳婦受生育的苦了。
到了周六晚上, 王川澤特意陪廖愛黨去做了手術,二哥家在三樓, 他是嘗過上樓梯的痛的,所以才堅持跟過來。
結紮手術半個小時就做完了,李易安今晚還要值班,隻匆匆對王川澤說,“麻煩你了。”
廖愛黨嘴硬,“我自己也能走回去,我現在感覺什麼事兒都沒有,好得很。”
王川澤沉默,等會兒到你上樓梯的時候就知道了。
“走吧,二哥,我送你回去。”王川澤已經做好背人的準備了。
兩人一起往外麵走。
何月華看到他們的背影,覺得眼熟,很快認了出來,“咦?那不是王川澤和廖杉她哥嗎?”
正在領計生用品的張國光聞言也看過去,“還真是,他們來醫院乾嘛?”
夫妻二人好奇的朝他們剛剛出來的科室走去,護士看到這一男一女的組合,熟稔的說道,“又是來做結紮的?這個點人不多,你們直接進陳大夫辦公室就行。”
兩人就這麼像趕鴨子似的被趕到了醫生麵前。
男性結紮是到泌尿外科,女性上環是去婦科,來到這兒了,戴著口罩的老醫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張國光,抽出一張新的病曆表,“姓名?”
“張國光。”張國光下意識的回答道,又問道,“剛剛王川澤是——”
醫生詫異,“你們認識啊?又是聽他做了結紮,就過來做的?”
“結紮?”張國光和何月華同時驚訝的說,他們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那一瞬間,仿佛新世界的大門向他們打開。
“對啊,你們怎麼不一起來?他剛陪他二哥做完,你們要做的話正好接上,不過現在也不晚。”醫生說道,心中暗暗思忖,那青年這麼會宣傳嗎?他這一天的工作量都快趕上過去一個月的了。
張國光向醫生了解過“結紮”是什麼後,驚訝的問,“王川澤也結紮了?”
“對啊,他老早前就做完了。”老醫生苦口婆心的勸道,“本著我的醫德、摸著我的良心,結紮這事絕對是不想要孩子的最好辦法,不像上環那樣對女性身體有傷害,結紮完的男人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一點不影響同房、工作,彆把這事想得妖魔化了。”
何月華不禁看向張國光。
他們能來領計生用品,也是不打算再要孩子的。張國光要忙研究所的工作、何月華也不打算放棄她在文工團的事業,一個小祖宗就夠兩人受的了,實在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多養一個孩子。
張國光看著自己媳婦殷切目光,忍不住咬牙:又是你,老王!
他隻覺此刻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
如果是彆人,任何人,哪怕是趙偉、鄭子昂、馮研農和何為中的任一個人做了這種結紮手術,張國光都能說出口“咱們再回去想想”這話,可偏偏是王川澤。
何月華曾和王川澤相看過,張國光不想自己媳婦會有後悔的想法。
“王川澤對他媳婦真好。”何月華忍不住感歎,“廖杉這胎還不知道生下來是男是女,他就已經不再要孩子了。”
她真的隻是隨口感慨一句。
張國光隻覺媳婦是在點他,一鼓作氣,“我也做。”
他不可能比王川澤差!
等他回到大院,上了兩層台階,張國光就停下了,“月華,你去找問問,王川澤回來了沒?”
張國光也住在三樓,他感覺靠他自己今晚是爬不上去了。
何月華不明所以,“找他乾嘛?”
“你就說我也結紮了,讓他過來,他就懂了。”張國光忍痛,他就不信王川澤沒有感受過這種疼痛。
王川澤才剛回到家,坐下還沒一會兒,就又下來了,他詫異的看著張國光,“你怎麼也做了?”
可真是巧。
張國光看向“罪魁禍首”,沒多說彆的,“來幫個忙,能把我背上去嗎?”
王川澤自然沒什麼異議,今晚第二次背人上樓。他雖然看著瘦,但力氣不小,穩穩的把七十多公斤的張國光背起來,因為用力,他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儘顯,有一種直白的力量美感。
何月華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隻擔憂的跟在旁邊,滿眼隻有張國光,忍不住心疼道,“這麼痛嗎?”
“也沒多疼,就是上樓梯的動作會扯到。”張國光嘴硬的說道。
王川澤低頭失笑,還是好心的沒有拆穿他。
*
八月底,在轟炸機組的會議上,王川澤聽各小組彙報完各自目前的工作進度後,和他們分享自己剛收到的電報。
“前不久我軍飛行員駕駛‘精衛’追捕一架敵機,擊中其機翼,對方飛行員試圖彈射逃生,但因為飛機處於倒扣狀態,直接身亡。”王川澤說著看向廖杉,“所以上麵希望我們在研發時能夠將這種不常發生的極端情況也納入考慮中,不能讓我們的飛行員也麵臨相同的危機中。”
廖杉麵容沉靜的點點頭,若有所思。
彈射座椅雖然是一款專治拯救的裝備,被譽為戰機上的“生命之舟”,但也不是萬能的救命神器。
倒扣是飛機不利姿態的其中一種,還有例如失控而造成的快速翻轉、起飛和降落過程中機頭抬起等姿態,在這些情況下彈射,逃生的成功率會大大降低,甚至幾乎為零,是當前各國彈射座椅都無法解決的難題。
王川澤不覺得廖杉會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他隻是有點擔心,畢竟她現在已經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身體承受的負擔日益增長,再肩負上更加艱難的任務,精神上壓力也跟著變大,他擔心她會承受不住。
廖杉遠比他以為的要更堅韌,雖然有些壓力,但更多的是躍躍欲試的興奮,她喜歡挑戰。就像是翻過一座不可能翻過去的高山,仰望時覺得有多艱難,在翻過去之後的喜悅、成就感就有多大。
而且她就是在一次次挑戰不可能中成長的,從最開始覺得自己無法踏足飛機製造領域、爭寶貴的留學機會,再到代替蘇聯專家和發動機廠的工程師們一同自行研發、生產出發動機,還有“零高度”彈射座椅的研發、解決多人彈射的設計問題……
廖杉已經翻過一座又一座“高山”。
隻是提高不利姿態下彈射的救生成功率既然能成為世界各國都尚未解決的難題,廖杉也不可能一時半會就想出辦法,在研究所想了一天,高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她隻能先暫時停下,準備下班了。
“你們也早點去食堂吃飯吧,再拖晚了又要沒什麼菜了。”廖杉對座艙小組的其他人說道。
其他四人紛紛應了一聲,包括薑遠,他現在看起來和其他人無異,像是那封勸導的信起了作用。
但是不是真的收起不該有的心思、退回到學生身份,隻有本人知道了。
“你先把安定度的數據整理好,等會兒我會回來再核算一遍。”王川澤對操縱小組的一名新工程師說道,他說的安定度就是飛機在自然的平飛狀態下,當其受到外界擾動的時候,回歸正常狀態的能力。安定度高,那飛機受到擾動後會更容易回歸正常狀態;安定度不好的話,那麼飛機受到擾動後,可能這種趨勢會放大,進入一個不可控的狀態。
飛機想要變得更靈活,就要打破過去高安定度的設計,隻是這樣對操控係統的要求就更高了。因為任何的操縱,其實都是對飛機造成一種擾動,如何能找到安定和靈活之間那個微妙的平衡點,是當前操縱小組在攻克的難關。
廖杉見王川澤還在交代工作,等他講完才開口,“你既然還在忙,那我自己回家就行,我晚上要不也去食堂吃好了。”
王川澤端起桌上的水杯,潤了一下說到口乾的嗓子,“我回去給你做,等陪你吃完飯,我再回來,不耽誤事。”
他堅持,扶著廖杉出了研究所。
等回到大院,剛上了樓,廖杉想起一事,“我先去找黃素莉那兒一趟。”
“是去拿讓她幫忙做的鞋嗎?”王川澤說著就要抬腳朝走廊另一邊走去,“你先回家,我去幫你拿。”
廖杉拉住他,“不用,我自己過去拿,還有彆的東西,可能還有要調整的地方,我去還可以直接和她溝通。”
王川澤一想,“行,那我回去先把飯做上。”
黃素莉這個點正好在家,她拉開門見是廖杉,“你來的剛好,鞋子和你讓我做的那種衣服我都做好了,本來我還想等吃完飯就給你送過去。”
“咱們住這麼近,我自己過來拿就是了。”廖杉輕笑。
她接過黃素莉拿過來的東西,一雙新做的布鞋,因為孕期腳會水腫的原因,做得比她之前的鞋碼要大一碼半;還有一件這時候看著有些奇怪的小衣服——前扣式內衣。
不隻是鞋子,原本勉強達到正常水準的胸圍因為懷孕也是水漲船高,過去的內衣也不合身了,廖杉便私下找到黃素莉,讓她幫忙做這麼一件小衣服,這種前扣式內衣平時能穿、等到生產後哺乳也能穿。
廖杉拿著完全如她所想的內衣,讚不絕口,“不愧是你,我想要的就是這種!”
黃素莉失笑,“你都給我把圖紙畫得那麼精細了,我要是還不能一模一樣做出來,那不是白瞎我這些年學的手藝了。”
“說真的,你也可以做一件這種內衣自己穿,”廖杉把衣服和鞋子都收好,“承托性、舒適度都要比小背心好。”
因之前和蘇聯交好的原因,服飾也受其影響,不隻是布拉吉傳入了國內,女性內衣也是蘇式的寬鬆小背心、抑或是裹胸布,這是個不講求突出女性曲線美的時代。
黃素莉有些意動,但條件跟不上,每年的布票就那麼些,還要緊著女兒做衣服用,小孩子長得快,過段時間袖子、褲腿就短了,她隻能含糊著說,“行,有機會我就自己做件。”
廖杉離開,正好碰上剛回家的趙偉,和他寒暄了幾句。
把家門關上,趙偉有點驚訝,“廖杉又來找你做衣服了?”
“就前兩天我做的那鞋,”黃素莉沒說內衣的事,畢竟是女人家的私密事,她忍不住感歎,“王工對杉兒真沒話說,我看他還穿著好幾年前的衣服,都洗的有些掉色了,可一點沒心疼把布票全用在杉兒身上。”
這時候布少、布票也少,不隻是做衣服,就連做雙布鞋也是件不易的事,要一尺二的布票,而一個人一年能領到的布票隻有六尺,也就剛夠做一條褲子的。
趙偉看著自己媳婦,她身上穿的衣服其實也是兩年前做的了,現在看著是灰色,但他記得,原本其實是黑色的。
黃素莉也不過是隨口一句,說過就忘到腦後了,各家情況不同,也沒什麼好攀比的。
隻是她沒想到,趙偉還真把這事當回事,記到了心裡。
黃素莉看著下班後帶回來十幾條紅格子手帕的趙偉,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手帕不要布票,我就多買了一些。”趙偉獻寶似的把手帕放到媳婦麵前的縫紉機上,“我特意選的這種圖案,拚一塊兒也看不太出來痕跡。”
黃素莉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我給你的錢你都用在這上麵了?那是給你平日裡花銷用的。”
趙偉不在意,“我也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我弄不到更多的布票,沒辦法買布,但看到供銷社在賣這種手帕,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辦法把它們變成衣服。”
他對著眼眶濕潤的黃素莉輕輕笑了,“你也做件新衣服穿吧。”
第124章 凍梨
張國光結紮的事也不知怎的讓鄭子昂知道了, 順帶連王川澤也結紮了的事一同被這大嘴巴說出去了。
明裡暗裡跑來找王川澤打聽的人越來越多,他倒不是不想彆人來問,隻是時不時一個人過來先含蓄的客套兩句、半天才能說到重點, 實在是太耽誤時間了。
王川澤現在恨不得一天能掰成48小時用,除了包羅生活上的所有瑣事外,他現在還想趕一趕手頭上的動作, 想騰出些空來去座艙小組幫忙。
他以前幫助過何為負責的強度小組的工作、兼顧過蔡華的機身小組的事務、也曾和鄭子昂一同研發機翼下的導彈掛架,馮研農的液壓組、趙偉的儀表組、連樓上軍械組的工作,他都有參與過,唯獨沒有廖杉曾經負責過的發動機組和後來的座艙組, 她就像最不需要老師操心的好學生,自己就能很好的把交付給她的任務圓滿完成。
就連現在他操心,也不是站在同事角度,擔心廖杉不能完成任務, 隻是作為丈夫, 他想儘可能的幫她分擔些事情。
又因為和人交流結紮心得耽誤了快二十分鐘,王川澤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周日上午他直接在大院組織了一場公開課,還找來了醫院的醫生, 一起集中解答大家的疑問。
感興趣的男人們可以搬著凳子下去聽,仍想多子多福的人繼續如往常度過這個休息日,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
男人們在院子裡“上課”, 孩子和媳婦們也湊在一間屋子裡, 齊聚在馮研農和李麗珍的家中。
七歲的馮軍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小臉麵無表情中甚至透露著幾分麻木, 任由床上的三個一、兩歲的小姑娘圍著他的腦袋,扯著他的頭發玩, 他懷裡抱著在啃餅乾的平頭小男孩,還有兩個還要再小些的嬰兒被放在床裡麵,一個哼哧哼哧的忙著翻身,另一個安安靜靜睜著眼睛在玩自己的小手。
馮軍知道爸爸和叔叔們在樓下說的事情是關於不要孩子的事,他看向和媽媽坐在一起的那些嬸子中挺著大肚子的年輕女人,等杉姑姑生下孩子,他掰著手指算,那他就是一帶七,這還是一家隻有一個小孩子的情況。如果都像他家這樣子再多生一個,那就是翻倍,小學二年級已經學到了乘法,馮軍很快得出一個兩位數的結果,小小年紀隻覺眼前一黑、人生無望。
為什麼他爸要這麼早生孩子?為什麼他和其他小孩子們差那麼多歲?馮軍這麼想著,嘶的一聲,側頭看向剛剛手上沒輕沒重扯掉了他好幾根頭發的小姑娘,沒好氣的喊她大名,“馮敏,你再扯我頭發,我就不讓你玩了啊。”
為什麼他不能和妹妹換換?馮軍一點都不想當最大的孩子。
屋裡另一邊,女人們湊在一起也在聊結紮的事,畢竟雖然是長在男人身上的物件,但也並不是和她們沒有關係,畢竟關乎著日後的使用。
大家都不是未經人事的未婚姑娘了,說話間也沒什麼顧忌,隻壓低聲音不讓孩子們聽到。
“怎麼樣?還能起得來嗎?”
“和以前比呢?時間會變短嗎?”
“強度、硬度上有變化嗎?”
何月華被她們一個個虎狼問題問得俏臉緋紅,仿佛被圍攻的小白兔。
在座另一個結紮男人的媳婦,因為她鼓起的肚子自然而然的被其他人忽略了。
廖杉張了張嘴,還是沒說雖然沒有真的深入,但擦邊行動還是有過幾次的,她個人感覺王川澤比以前也沒什麼差彆,甚至因為憋了有段日子,疏解的時間越發長了。
在得到何月華肯定的回答後,眾人這才舒了口氣,那看來結紮對男人來說確實影響甚小。
李麗珍這才關注起剛剛被冷落的廖杉,端詳了片刻,“你這肚子長得不算大,人也沒怎麼變胖。”
“我是沒重太多,到現在長了七公斤。”廖杉想起來就忍不住笑,“王川澤特意做了個秤,每周像記錄數據一樣給我稱體重,嚴格控製著呢。”
鄧連心頭一次聽說這種事情,瞠目,“還真不愧是做研究的人。”
“是要控製著點,之前老鄭隻想著給我補營養,結果我肚子長太大,生的時候可遭了一回罪。”孫秀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頭一回懷孕兩人都沒經驗,差點好心辦壞事。
黃素莉看著廖杉,打趣道,“現在誰不知道你對象是個細致人,簡直就跟養花似的,瞧瞧你這從頭到腳收拾的體麵漂亮勁兒。”
廖杉睨了一眼她身上的紅格子襯衫,“論這屋裡誰最像花,那還是非你莫屬。”
黃素莉一下子不好意思的麵紅耳赤。
其他人捂嘴笑。
江文怡輕笑著說,“彆惹杉兒了,沒人能說過她。”
*
彈射座椅的逃生原理是向上彈射,利用火箭發動機的推力繼續向上空推進,給降落開傘留足高度和時間。但當麵臨飛機倒扣這種特殊情況,整個飛機上下顛倒,原本位於機身上部的座艙落到機腹位置,座椅原本向上彈射的設計也自然變成了向下彈射,救命的裝備一下子變成催命符,像衝水馬桶一樣加速摔向地麵,根本沒有辦法開傘。
這幾乎是無法解決的問題。
不像多人彈射,從彈射延時和彈射方向角度切入研究,隻要避免機組人員在空中相撞、依序進行彈射,隻需要考慮氣流乾擾情況、間隔時間,利用速度傳感器,依據離機時的飛行速度和狀態,分彆執行不同推力的救生程序。
飛機倒扣,是將原本的彈射思路都顛覆了,這要怎麼研究?
快兩個月的時間,廖杉和座艙小組的其他人不斷進行頭腦風暴,一遍遍提出設想,又一遍遍的在計算推導後否決。
不是會被飛機垂尾擊中、就是可能撞上機尾翼,再者就是完全不可行。
世界性的難題,當然不會讓他們五個人輕易尋到解決的辦法。畢竟可以說,哪個國家能夠先突破這一技術難關,哪個國家在彈射救生領域就是走在前沿了。
廖杉想得頭疼,誰能想到在飛機上和機翼、機身等其他部分相比、看著不大的座椅居然越研究越複雜,一開始她從胡俊明那裡接手座艙組的時候,考慮的還隻是怎麼能讓彈射座椅更快速的出艙、彈射到更高的高度,當時的研發要求隻是能順利彈射出去就行。
一步步又是加火箭發動機、又是加速度傳感器,廖杉暗自腹誹,還真是越來越像個小型飛行器了。
王川澤終於把手頭操縱係統的工作處理的差不多了,飛機安定度的問題解決、瞄準具也研發出來了,剩下隻需要組員們按照圖紙、工藝規程書盯著車間師傅做出符合標準的樣品,他終於能抽出空來座艙小組幫忙了。
“我能做些什麼?”王川澤來到廖杉辦公桌前,詢問道,“我來給你打打下手,跑腿的事都可以交給我來做。”
廖杉現在七個多月了,會腰酸背痛,腿部浮腫情況也越來越明顯,時不時晚上還會小腿抽筋,越來越辛苦。
王川澤看在眼裡,他不過是少睡些、多做點事,對比起廖杉懷孕所承受的,不過是九牛一毛。懷孕的辛苦他沒辦法分擔,隻能從彆的方麵幫幫忙。
廖杉看著他,突然靈光一閃,對啊,既然彈射座椅離艙後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型飛行器,那為什麼不能按照飛行器設計的思路來想辦法?
她想要給彈射座椅加上一個操縱係統。
“我想吃凍梨。”
廖杉半夜腿抽筋醒了,王川澤把熱毛巾包到她小腿上,隔著毛巾按摩著,聽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然廖杉隻是隨口一句,現在才九月底,都還沒進入冬天,哪裡會有凍梨,又不是有冰箱的現代。
她隻是看著王川澤突然想起之前那年過年,他給的那個凍梨了。
“你那時候,怎麼會兜裡揣一個凍梨?”廖杉好奇的問。
王川澤很快反因過來廖杉說的是什麼,“在車間看到一個師傅在吃,我和他換了一個。”
沒說這東西他當時也是第一次見,就是特意想拿給廖杉嘗嘗的,也沒說他拿糧票換凍梨的虧本買賣。
年少青澀的情感就是身由心動,不計後果,隻是簡單的想對她好。
廖杉沒把自己半夜一時興起的話當回事,第二天醒來就忘記了,隻滿心都是操縱係統。如果可行的話,結合速度傳感器感知當前飛機的姿態、速度等參數,在座椅彈射出艙後操縱係統迅速調整姿態與方向,那麼就能解決倒扣不理狀態下彈射的問題了!
王川澤用自己這些年研究操縱係統的經驗幫她推導著可行性,下班後又忙活著去菜站買菜做飯。
他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在菜站逛了一圈,才終於找到了賣梨的售貨員。九月底正是一批晚熟梨上市的時候,人們會在這時候買一些這種梨,放在地窖或是通風陰涼的室內,一直儲藏到進入冬季,等氣溫下降後自然冷凍,變成凍梨。
仔仔細細的挑了半天,王川澤拎著一袋梨子買完菜,又去了糧店。
糧店的賣小米的售貨員又見到王川澤,這都多少個月了,他都快和這青年混熟了。
時下也不是沒有人家吃黃小米,這種糧食比大米、玉米麵都要便宜,一毛錢一斤,但再沒錢的人家也會黃小米混點細糧的大米,條件一緩和過來,就會再買點小麥麵粉改善夥食。
售貨員心裡納悶好久了,看著王川澤挺體麵一個青年的,也不像是遊手好閒吃不起飯的,怎麼連著好幾個月都來買小米這種粗糧。
如果不是窮到吃不上飯,那麼就是……
他熟練的稱了兩斤黃小米遞給王川澤,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家是不是養了鳥啊?”
第125章 方寸大亂
等進入冬天, 王川澤在窗戶外釘了兩個長釘子,又在上麵架上一塊木板,把之前買來的梨子一個個整齊排列好, 降至零下的氣溫仿佛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冰箱,就這麼露天凍了半個月後,青黃色的梨子外皮慢慢變成了黑色, 廖杉吃上了冬天的第一個凍梨。
凍梨放進涼水裡緩著,過了一會兒表麵便形成了一層薄冰,王川澤伸手去把外麵那層冰殼掰掉,變得冰涼的水把他的指節凍得發紅, “這幾天就隻能再吃這一個,這東西太涼了。”
“知道啦。”廖杉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接,就見他又拿著那凍梨放到爐子邊,直等到變得溫熱了才再給了她。
廖杉拿著已經變成“溫梨”的梨子一陣無言。
隨著她進入孕晚期, 時間一天天馬不停蹄的朝著預產期前進, 王川澤的神經也像剛得知廖杉懷孕那陣子似的,又焦慮起來了。
在廖杉吃著凍梨的時候,他俯身蹲下去,幫她去穿鞋子, 她的肚子是徹底不允許她再做彎腰的動作了。
把鞋帶係好,把尾端塞進鞋裡,生怕鞋帶開了會絆倒, 王川澤仔仔細細的做完一切, 站起身來把爐子封上, 又忙活著去找棉服, “今天又降溫了,你穿我這件。”
“你就這麼一件軍大衣, 給我穿了,你穿什麼?”廖杉吃完把梨核丟進垃圾袋裡,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就還剩下一件夾棉的薄外套了。”
“沒事。”王川澤淡淡地說道,拿著衣服走過來就要給她穿上。
廖杉沒配合,她有兩件厚些的外套,就是現在肚子太大了,穿上扣不上扣子,她想了想,有了個主意。
半晌後,廖杉反穿著一件黑色夾棉外套,王川澤幫她再穿上她那件軍大衣,又找了一條他的腰帶,在廖杉肚子上麵係住,固定好這兩件扣不上扣子的外套。
“怎麼樣?”廖杉有些得意地問他,隻覺自己機智。
王川澤向後退了一步,端詳著她,這下他不用擔心她會凍著了。
隻是看著裹得像套娃似的圓滾滾的廖杉,他眉眼中染上笑意,“很可愛。”
廖杉忍不住睨他一眼,她內心一直覺得自己是成熟美的大姐姐,“可愛”這兩個字和她沾邊嗎?
兩個人都穿得暖暖和和的出門去上班,王川澤現在也不管路人的想法了,在外麵也緊緊牽著廖杉的手,怕她踩到哪裡結冰的地方,腳一打滑再摔著。
廖杉看他肅著臉的緊張勁,一邊留意腳下的路,一邊安慰道,“你也彆太緊繃了,我們不是一直按照二嫂說的在做嗎,我肚子也沒有太大,肯定能順順利利生下來的。”
她說著,內心的緊張、恐懼也散去了些,是啊,儘人事聽天命,所有能做的事情他們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是順其自然了。
“而且生產前我就住到醫院去了,到時候還有二嫂在。”廖杉繼續說著,她的預產期在十二月十九號左右,兩人已經商量好,廖杉提前幾天,十五號就會先住到醫院去。
王川澤點點頭,做了個深呼吸,將自己的情緒控製著收回來些。
到了研究所,繼續前一天的工作。
廖杉要給彈射座椅加一個控製係統的大膽想法還在研究其可行性,畢竟之前從來沒有人真的會拿設計飛行器的思路來研究彈射座椅,這幾個月座艙小組的眾人就一直在分析彈射座椅能不能加控製係統、以及怎麼加的問題。
理論設想中,控製係統將負責管理整個彈射過程,控製座椅在彈出後能夠調整方向,解決飛行員在飛機不利姿態下彈射的救生成功率。就像在倒扣狀態下,座椅彈射出艙後向下一段時間後,速度、方向等多個傳感器將信息傳達給控製係統,再控製推力矢量裝置將座椅迅速拉起,重新回到向上彈射的軌跡中,接著就可以按照正常的放傘、開傘流程降落。
但即使在一遍遍推算中,證實這個方案的合理性,但從理論設想落地到裝備上,也是個艱難的過程,彈射座椅越發複雜和精密,要確保在極端情況下飛行員的安全,那麼相關的設計和製造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測試和驗證,以確保其可靠性和性能。
王川澤和劉浩耀在一樓試驗車間分析之前的彈射座椅樣品,研究控製係統應該怎麼加、鋼纜的路徑、電機的位置;廖杉和座艙小組其他人在二樓先把方向傳感器的試驗數據、圖紙整理好。
廖杉穿的太厚了,有些伸不開手,就把軍大衣脫了,把反穿的黑色棉服穿好,有擋風的牆,在室內其實沒有那麼冷。
陶淑珍把圖紙改好,走過來拿給廖杉看。
“這裡還要再詳細些,桃子你再改改這個地方,其他沒什麼問題。”廖杉仔細看了一遍後說,她突然肚子一緊,有種姨媽來的感覺。
她調整了下坐姿,把圖紙交給陶淑珍,沒太在意,這種假性宮縮現象從七個多月後就有了,時而會來一次,持續時間不長,慢慢自己就消失了。
廖杉繼續工作,沒一會兒那種肚子發緊的感覺就消失了。
可她沒想到,大概也就過了一個小時,那種感覺又來了。
廖杉心中隱隱有個猜想,她抬手看著手表,默默數著秒數,大概持續了三十秒左右,並且強度比剛剛那一次更加明顯了些,開始隱隱有些痛感。
種種跡象都和二嫂之前說的真宮縮符合,廖杉有點詫異和意外,今天才九號,離她原本的預產期還有十天。
但預產期也隻是醫生計算出的一個大概的日期,也不一定每個孕婦都能像設定好程序似的,到了那天才生。
廖杉覺得自己應該就是今天要生了。
有的人考試前會心亂恐慌,擔心自己這個知識點沒記、那個課本沒再多翻翻,但等進了考場、真的拿到試卷後反而就冷靜下來了,廖杉就是這樣的人。
她繼續把手上的數據資料計算檢查、整理好,整個人看上去不慌不亂的。
又過了一個小時,廖杉盯著手表上的指針,手指無意識的在桌上敲著,現在的疼痛感還比較輕,就像是姨媽痛,尚且能忍。
崔勝平見她盯著表,像是在試驗場上盯彈射間隙時間似的,不禁心中有些疑惑。
等這陣宮縮過去,廖杉抬頭,開始喊人,“老崔,你過來下。”
崔勝平沒多想,先把手上的筆放下,走過來。
廖杉把自己剛整理好的資料遞給他,“這些你等著做個表格。”
崔勝平點點頭,伸手去接。
“方向傳感器的研發可以參考之前的速度傳感器,彈射座椅的對於飛行姿態的感知能力是必須要有的。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就交給你來負責了,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你就和王工講,他就是來幫助我們小組工作的……”
聽著前麵的話,崔勝平原本還以為就是尋常的工作安排,越往後聽越覺得不對勁。
廖杉還在繼續說道,“你盯著點大家也彆熬大夜,工作總有做完的時候,但身體熬壞了就得不償失了。還有小桃,她一個女同誌,你平日裡也多照顧些,彆讓她一個人走夜路。”
崔勝平聽得有些發慌,“杉姐……”
廖杉反倒朝他安撫的笑笑,“麻煩你幫我叫王川澤上來,我感覺現在好像就要去醫院了。”
一時間仿佛平地一聲驚雷,崔勝平一愣,立刻衝下樓;陶淑珍慌張的朝她跑來、薑遠也放下手裡的筆想要走過來扶她。
鄭子昂、張國光、程德霖等人也紛紛放下手裡的工作,朝廖杉圍過來。
“你怎麼樣了?”
“你就要生了?怎麼這麼突然?”
“老王人呢……”
所有人裡,隻有廖杉是最淡定的,“可能是要生了吧,也有可能是我感覺錯了,去醫院看看,已經去叫了。”
她話音剛落,王川澤已經三步做兩步的大步跨著樓梯上來了。
他第一眼先去看廖杉,見她看上去還好,狂跳的心稍緩,上前幫她穿外套,“還能走嗎?要不我叫老吳把車開過來?”
廖杉低頭看他係腰帶的動作,居然難得一見的手在發抖。
“不用,我能自己走。”廖杉小聲的和他講著,“我現在沒什麼感覺,剛緩過那陣宮縮。”
王川澤終於把皮帶扣插進扣眼裡,繃著臉點了點頭,轉身從口袋裡摸出鑰匙給程德霖,“我先送杉兒去醫院,麻煩你幫我跑一趟,東西我都收拾好了,裝在一個大帆布袋裡,就擱在原來她住的那屋裡。還有杉兒她二哥那兒,麻煩你也和他講一聲。”
程德霖接過鑰匙,“說麻煩就生分了,小怡生孩子時你們可幫了不少忙。”
他立刻動起來。
王川澤又轉頭,“老張,研究所的工作你先幫我盯著。”
張國光點頭,“行,你彆操心了,一般也沒什麼事。”
“大家繼續工作吧,彆因為我耽擱了。”廖杉朝他們揮了揮手,才在王川澤小心的攙扶下慢慢下樓梯。
等他們離開,鄭子昂忍不住和旁邊的張國光說,“廖杉是去生孩子嗎?她怎麼看起來就像是去上個廁所似的?”
張國光想了一會兒,認真的說,“也許因為廖杉是個強悍的女同誌?”
醫院離飛機廠不算特彆遠,廖杉走得慢,二十來分鐘也走到了。
廖愛黨請了假,回家叫上今天不輪班的李易安,把孩子們先交給鄰居幫忙照看著,兩人很快就趕來醫院了。
“你先墊墊,”李易安把一包爐果點心塞給廖杉,問她,“你現在怎麼樣?”
廖杉剛看過醫生,“說讓我先辦住院,這才剛開始宮縮,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真的生。”
李易安長出了一口氣,連連點頭,“是了,有的產婦從出現規律宮縮可能要十幾個小時、甚至二十多個小時。”
可顯然這個來的突然、出來的也突然的孩子不會按常理出牌,才剛到下午,廖杉的羊水就破了,宮縮也縮短到了五分鐘發作一次,每次持續的時間也延長到一分鐘,並且已經持續了一小時了。
李易安匆匆換上衣服,跟著躺在推床上的廖杉一起進產房。
王川澤在手術須知單上簽了字,臉色有些發白,緊緊盯著產房緊閉的門。
程德霖拎著個大帆布袋坐在他旁邊安慰道,“很快的,我記得小怡當時進去好像沒多久就又出來了。”
王川澤這才分給他一個眼神,心想那是時間短嗎?那分明是你當時腦袋空白了、對時間都沒概念了,明明江文怡當時是在產房呆了六個多小時才出來的。
江文怡也請了假,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根本沒在聽她對象說了什麼,滿心隻在擔心廖杉。
產房裡,醫生還要兼顧隔壁的產婦,看了看廖杉的開指情況,說了怎麼用力後,就又去了旁邊。
廖杉聽著隔壁痛苦的聲音,心中又有些害怕,好在身邊有熟悉的人在。
李易安守在她旁邊,熟練的說道,“疼也儘量彆喊,攢攢力氣。來,跟著我這麼做,鼻子吸氣、嘴巴呼氣,深吸4秒、再呼4秒……”
廖杉努力不去想一些有的沒的,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呼吸上。
李易安一直注意著廖杉的情況,時不時柔聲安撫著,教她調整呼吸。
又過了一段時間,李易安見差不多了,揚聲喊道,“蘇醫生,先來這邊吧!我感覺我妹妹能先生,她會用力——”
很快醫生和幾個護士就過來了。
“另一個產婦一直在喊,根本勸不住,力氣都喊完了,更難生了。”蘇醫生無奈的說了一句,轉頭看向廖杉,又教了一遍用力的方法。
廖杉根本無暇關注其他人了,她隻全力忍受著仿佛整個人要被扯開似的疼痛、一邊用力,雖然也是痛極,但嘴巴忙著呼吸,根本顧不上痛呼。
醫生在旁邊鼓勵道,“對,很好,就這樣,再深憋兩口長氣、用力……”
在產房外等了好一會兒,王川澤聽著仿佛環繞音似的痛喊聲,臉越發失了血色,想起廖杉曾經說過的大出血、腹直肌分離,二嫂曾提起過的羊水栓塞,還有剛剛的風險免責單,他不禁雙手緊緊攥住,內心是如墜冰窟的恐慌,不敢想象任何一種情況出現,他接下來的人生會怎麼過。
王川澤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中隻抓住一條,那就是他不能沒有廖杉,他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向來理性、堅信唯物主義的他此刻在心中不禁默默祈求起來:無論哪個神明,保佑杉兒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產房裡傳出的喊聲廖愛黨聽得也是心裡發慌,還是過了一陣兒,他才恍然反應過來,“這也不是三兒的聲音,她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廖二哥不知道他納悶的一句話,差點讓王川澤的眼淚掉下來。
這時有不少人急急忙忙朝這邊走過來,是剛下班的研究所同事們,馮研農、何為、張國光、鄭子昂、趙偉,還有他們的媳婦、以及座艙小組的崔勝平、劉浩耀、薑遠和陶淑珍,飛機廠的羅主任、汽車兵老吳也過來了,一下子來了一大堆人。
守在旁邊產房門口的一個男人和一個上年紀的女人暗啐了一聲,默默挪了挪位置,坐得離這幫人遠了些。
“杉兒怎麼樣了?”孫秀焦急的問道,她身上還穿著供銷社售貨員的深藍色工服,都沒來得及脫就趕過來了。
江文怡從椅子上站起來,意外的看向李麗珍,“嫂子,你怎麼也來了?”
“放心吧,軍軍放學回來了,孩子們有他看著呢。”李麗珍說道,“我也是擔心廖杉,過來看看情況。”
產房裡突然傳出一聲嬰兒的哭聲,和變得有氣無力的痛呼聲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