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周圍的人慌亂起來,張雅芝衝到沈於淮身邊,陳建鴻衝著外邊的人喊備車。
沈於淮抱住了人,懷中的體重似乎比以前又輕了幾分,不像是之前喝酒時的頑劣裝醉,當人真的無意識地昏倒時,那種肢體上的感觸變得更加明顯。
“昭昭,昭昭能聽到媽媽說話嗎?”張雅芝顧不得彆的,眼眶都紅了,她用手試著孩子的體溫,又抓著他冰冷的手捂著,“時明,聯係到醫生了嗎?”
陳時明緊急聯係了離集團位置最近的市第二醫院,“等救護車過來太久了,我們送人過去。”
沈於淮二話不說將人抱了起來,陳建鴻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蓋在陳其昭身上,陳時明往外走的時候,看到陳建鴻的身形晃了晃,他停住腳步:“爸?”
陳建鴻稍稍扶著沙發,“沒事,走吧。”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來往的白衣醫護步履匆匆。
陳其昭好像是感受到周圍的說話聲,又感覺到自己被放置在擔架上,擔架車的輪子與地麵碰撞著發出哐拉哐拉的聲音。那個緊緊抱著自己的擁抱沒了,四處湧來的寒冷侵蝕著他的四肢,像是沉沉的黑水,拖著他一直往深處去,溺得他喘不過氣。
意識越來越模糊,他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
市第二醫院高級病房外安靜,醫生從病房裡退了出來,看到站在外邊的一眾家屬,看著手中的病案開口說道:“患者這段時間營養不良,疲勞過度,有輕微貧血症狀。”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但我想這不是主要原因,具體還要等患者清醒之後再進行進一步的診斷。”
張雅芝語無倫次地說著:“問題嚴重嗎?他最近吃得很少,體重也降……”
“家屬不要太緊張,他現在需要靜養。”醫生看著周圍的一眾家屬,“來位家屬,我們這邊需要了解下情況,方便之後對他的情況進行詳細診斷。”
陳時明站了出來,“醫生。”
見陳時眀跟了過去,沈於淮的視線停在陳家父母身上,他朝著陳建鴻點頭致意,很快跟上了陳時明的步伐。
醫生的辦公室不遠,進診室之後醫生就跟他們詳細說了現階段幾個檢查查出來的問題,又問了陳時明一些陳其昭日常的表現。
注意到沈於淮進來,陳時明朝著他微微頷首,“他煙癮很重,食欲不高,近段時間情緒出現多次偏激表現。”
沈於淮安靜地聽著陳時明跟醫生的交流。
“他有沒有出現注意力不集中,坐立不安的情況?”醫生詢問道。
“這些他沒有在我麵前表現過。”陳時明回想著陳其昭,這段時間以來,陳其昭除了食欲跟精神狀況,其他時候在他的麵前都非常冷靜,與他談工作的時候每次總是切入核心地去思考,可就是這種高度冷靜的狀況讓他產生了一點不安。
“有出現過。”沈於淮忽然開口接道:“他最近應該有睡眠障礙。”
醫生聽著麵前兩人的講述,眉頭越來越皺,“目前生理上的症狀還得等他清醒之後做進一步核查,但患者的情況不算是很好,按照你們先前的描述,還有既往病史,他可能處於長期焦慮的狀況。”
陳時明微怔,沉聲道:“他有精神問題嗎?”
“很可能有,情緒的大起大落,易怒偏激,焦慮不安,失眠等這些都是症狀表現。”醫生語氣嚴肅,“他營養不良的情況並沒有那麼嚴重,從目前的來看,情緒症狀的問題可能會更嚴重。你們家屬是怎麼注意的?怎麼這些問題現在才發現,到昏迷的程度已經是非常嚴重了。”
陳時明捏緊了手,“是,這是我們的問題。”
患者家屬跟醫生去辦公室記錄情況,走廊隻剩下其他幾個人,陳建鴻讓徐特助等人回公司處理情況,拉著張雅芝到病房外休息的座椅處坐下。
張雅芝眼眶紅紅:“昭昭是不是有什麼病啊,體檢都沒查出來問題,還熬了雞湯給他補身體,怎麼還會營養不良啊……之前醫生說讓注意他心理方麵的問題,我也注意了。”
她自責道:“我都注意了,可那孩子每次都說沒事,也不願意跟我說。”
陳建鴻微微攏著妻子的肩膀,向來嚴肅的臉孔在這時候帶上了幾分蒼老,他沒說話,隻是用手一下接一下地安撫著妻子,腦海中浮現不久前在休息室裡陳其昭情緒失控時說的話。
那一句句帶著的怒氣的反問像是紮在心口的針,陳建鴻回想起那些話,隻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他聽著妻子一句接一句的反省,回想起過往種種,他跟小兒子好像這些年來就沒好好地說過一次話。
“你沒有錯。”陳建鴻摟著妻子,“是我的問題。”
等待的時間非常煎熬,張雅芝沒能坐住,說著要去問問醫生的情況。
人一走,走廊處就隻剩下陳建鴻一人,等最後一個記錄情況的護士從病房內離開,陳建鴻才推開了門。
病房內陳其昭躺著,吊針裡藥水緩緩地滴落,吸氧管圈著的臉顯得特彆小。此時他安靜地睡著,不像醒著時那麼張揚,有種說不明的脆弱。像這樣看著孩子的感覺,好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孩子尚且年幼的時候,也像這樣沒有任何防備,不會禁止父母進入房間,不會藏著自己的小秘密……
陳建鴻給陳其昭拉了拉被子,微微蓋住陳其昭紮針的手,隻是移動的時候,他看到孩子的手臂上有好幾道傷痕。
“爸。”陳時明過來的時候,看到陳建鴻停在陳其昭的病床邊。
陳建鴻壓低了聲音,斂下情緒,將被子拉好,“跟醫生說完了?”
陳時明:“情況已經說好了,剩下的做詳細檢查,媽剛剛過去那邊,情緒有點激動,我讓小徐跟著。”
“先出去吧,你弟需要靜養。”
陳建鴻抬步出了病房,他與陳時明交代了幾句,把醫院的事交給了他。
早上才發生了那麼多事情,陳氏集團記者會需要收尾處理,公司裡揪出來的那些內鬼後續的證據提交也得跟上進程。最主要的是林氏醫療跟顧氏的事,現如今人確實進去了,但想要穩住現在的局勢需要的是進一步的證據提交,才能將人徹底地摁在監獄裡出不來。
京城顧正嵩那邊有顧正勳處理,可S市的事情隻能交由陳家處理,而這些都是陳其昭憑借自己的能力打造出來的有利優勢。陳建鴻知道,他的孩子努力做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不能讓這份努力白費。
等交代完了,陳建鴻注意到遠處陪著張雅芝走過來的沈於淮,他看著好友的兒子,稍稍朝他點頭致意:“於淮,這次麻煩你了。”
沈於淮注意著陳建鴻的臉色,“您需要休息一下嗎?”
“不用了,我回公司一躺。”
陳建鴻拍了拍沈於淮的肩膀,挺直著背往外走。
沈於淮卻發現,這位長輩的腳步似乎慢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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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的人來來往往,安靜的病房內沒有受到任何的聲音的打擾。寂靜的環境裡迎來了黑暗,在如黑水沉溺的環境裡,陳其昭往前掙了掙,沉重的黑水壓在他的肩上,麵前的場景一變再變。
漸漸地,那些黑水好像漸漸退去,朦朧的場景變得真實,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重,一抬眼就看到手術中三個字。
張雅芝哭泣的聲音就在耳邊,走廊裡站著集團的幾個高管,而他的父親陳建鴻躺在那扇門的後邊……白色的背景穿過一層接一層,到某處的高級病房內,陳時明蒼白著臉,目光似乎注視著那雙再也站不起來的腿,眼底全是憤恨與不甘……到最後張雅芝枯瘦地躺在病床裡,臨走前拉著他的手說了很多話。
那些話過了很多年,陳其昭其實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大概的意思,是讓他好好地活下去。
這些場景越來越模糊,像是被撕裂的照片,再拚湊起來的時候中間的裂痕越來越大,連著人臉都是碎裂的。陳其昭再也看不清那些東西,寒冷一步步蔓延上來,化成了漫天的雨幕。
S市市郊的墓地安靜,黑雲蓋住天地,雨水衝刷著泥濘。
陳其昭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那三座碑前,沒帶花,周圍是呼嘯的風聲,他想伸手去擦掉墓碑旁掉落的枯黃落葉,餘光卻瞥見陳建鴻的墓碑旁邊,空出了一個地方,空蕩蕩地挖開了一塊地,就好像是一座為他提前預留的墓地。
他正想往那邊走,忽然有人從他身後拉住了他手。
溫暖的體溫從那隻手傳導過來,鉗住他的手腕處滾燙無比,溫熱似乎漸漸攀升,衝開了他體內的寒冷。陳其昭看不清那個的臉,隻是當他想往前走的時候,那隻手抓得非常緊,隱隱約約還有種說不明的薄荷味。
陳其昭忽然不想往前走了。
昏暗的房間內沒有人,陳其昭真正睜開眼的時候,隻覺得身體格外地沉,沒有力氣,也不想動。
他說不出這種感覺,那種疲倦像是從內到外,悶得他有點喘不過氣。
“先躺著,燒還沒退。”聲音從旁邊傳來。
特意壓低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熟悉的聲線推開了重重黑水,真實地來到了他的耳邊。
陳其昭回過神來,那些壓在身上壓在心口的黑水仿佛還包裹著他,層層的寒冷如浪水湧來,他瞬間就出了冷汗,難以控製地想要抓住什麼。而當他一用力的時候,指尖傳來的熱源拉回他的心緒,他稍稍偏過頭,看到沈於淮就坐在他的旁邊,而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裡,像是那個模糊夢境裡唯一的熱源,令人分不清真假。
過了許久,陳其昭開口道:“我現在是在做夢嗎?”
男生的頭發有點亂,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又黑又沉,像一灘平靜的死水。沈於淮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心裡不禁緊了幾分,他注意到陳其昭用力的手,十分耐心地把他微屈的指節一點點地揉鬆開,柔聲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