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明的心裡緊了一拍,陳其昭的神色一如平常,與他對話的時候沒有多大的差彆,隻是臉色有點白。他謹慎地開口道:“為什麼這麼問?”
“沒,就問問。”陳其昭也沒去看那幾本期刊,把東西放在桌麵上後,無聊地拿起了手機。
陳時明卻沒走,站在他病床邊,一如既往板著臉。這樣的問題,很久之前陳其昭似乎也問過,在他爸的書房裡陳其昭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個詭異的夢境,陳其昭說他出車禍癱瘓了。當時他沒有信,也曾當陳其昭是在開玩笑,隻是現如今再聽到這句話從陳其昭的口中問出,陳時明不禁去回想陳其昭口中那個夢境。
“擋著光線了。”陳其昭道。
光的位置是另一邊。
陳時明道:“我去給你開個大燈。”
“……”陳其昭皺眉看他,想問問這人是不是有點閒過頭了?
陳時明真走過去給他開了個大燈,隨後走到沙發邊坐著,沒再擋著他的光。病房裡重歸安靜,陳其昭玩著俄羅斯方塊,視線不經往陳時明的位置看,發現他在看手機,“晚飯不吃可以倒掉。”
“吃。”陳時明把旁邊的飯盒拆了,“晚上要打吊針嗎?”
“不用。”陳其昭回了他一句,低頭繼續跟新一關卡的俄羅斯方塊較勁。
一個人在吃飯,一個人在玩遊戲。
病人跟看護之間沒有任何交流,陳時明還在想之前夢境的事,想讓徐特助去調點彆的資料,手機忽然響了。他注意到病床那邊的人動了下,拿著手機到病房外接電話,站在門邊看著裡麵的情況。
“喂?你說。”陳時明壓低聲音,“京城那邊什麼事?”
陳其昭視線掃了眼周圍,注意到食盒已經收了起來,以及外邊站著的人。他下床的時候他遲疑了下,把一旁的拖鞋撥了出來,穿上後走向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門一關上,周圍才徹底陷入了安靜。
所有的聲音被隔絕了,靜謐的,剩下他一個人。
陳其昭開了水槽裡的開關,淅淅的流水從出水口湧了出來,冰涼的水穿過了指尖,帶走了之前縈繞在手指上的熱意,焦躁似乎也隨之衝散。他夠了點水,打濕了臉,抬頭的時候看到鏡子裡自己。
額發已經濕了,一點點水落了下來,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陳其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瘦削的麵孔上似乎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以前的自己有這麼瘦嗎?好像也沒有,下巴沒這麼尖。
水淅淅地流著,陳其昭如死水的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
他突然想起不來自己以前長什麼樣了,好像是這樣,又好像是差了點。熟悉的反胃感從喉間湧了起來,陳其昭緊緊皺著眉,他的手緊緊抓著盥洗台的邊緣,手部的青筋凸顯,壓著那些湧起來的不適。
感覺壓下去之後,他察覺到自己跳得有點快的心跳。
在安靜的衛生間裡,仿佛隻剩下那跳動劇烈的心跳聲,像是經過了一場漫長的長跑,還有從身體內部湧起來的疲倦。
陳其昭低頭看著壓在盥洗台上的手,習慣性地想去摸自己的口袋,卻摸到質地偏薄的病號服,沒有口袋,也沒有他常用的煙跟打火機。
哦對了,他已經快一個月沒碰到煙了。
醫院不允許吸煙,前陣子他躲在洗手間吸煙,然後張雅芝紅著眼睛沒收走他所有的煙跟打火機,陳其昭很少見過張雅芝哭,但好幾次看她急紅了眼。
林士忠入獄了,顧家也沒得跑,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審判以及最終結果。
那隨時都可能在頭頂爆炸的炸|彈消失了,所有的事情應該是解決了,接下來的陳氏會按照最開始陳家規劃的那樣,陳建鴻年紀到了退休,陳時明能力出眾繼承集團,張雅芝可以隨意地拉著她的小姐妹去聚會……沈於淮畢業之後離校進入第九研究所繼續著他的事業。
陳家越來越好,沈於淮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研究者,整個世界會按照該有的規律的繼續運轉著,好像少了他,這一切也沒什麼變化。
流水聲順著盥洗台的入水口流入下水道,順著水管往下的聲音似乎清晰起來。不算寬敞的衛生間變得逼仄,一種令人厭惡的惡臭味不知道從哪蔓延過來,陳其昭睜著眼,平息著胸膛裡劇烈跳動的心臟,他腦子不受控製地想起彆的事。
可怕的幻想似乎一點點地爬了出來,不確定的荒謬感侵占了他的感官,他仿佛聽到了持續的救護車聲音,擔架車哐拉哐拉的聲音,鐵鏟撥動泥土的聲音,還有鋪天蓋地湧來的雨水聲……白色的盥洗台內流著鮮血,蒼白的臉孔緊閉著眼,還有從未聽到過的爆炸聲。
轟——
外邊打雷了。
陳其昭回過神,想要通過衛生間裡那個高處狹小的窗去判斷雷聲從何而來,一抬眼忽然看到鏡子裡的人。
鏡子倒映著左側的位置,衛生間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沈於淮握著門把手就站在那邊,視線直直地看往他這邊。
兩人的視線對上,陳其昭的目光停在沈於淮戴眼鏡的眼睛上,看不清對方眼底的情緒。
沉默持續著,陳其昭一身冷汗關掉了流水口,衛生間變得更加安靜。
沈於淮把衛生間的門關上,看著頭發還在滴水的男生,有好幾滴水已經滴到衣服領口,順著領口滑落到衣服裡。
對方卻絲毫不覺,隻是一直在看著他。
陳其昭問:“他呢?”
沈於淮:“在打電話。”
他說完又補了句:“張姨還在診室那邊。”
門已經關上了,外邊也沒有其他聲音。
沈於淮進屋裡的時候沒看到陳其昭,隻聽到衛生間這邊的水聲,他在門口等了好一會,裡麵的水聲沒停,也沒其他多餘的聲響。最後他等了一分鐘,才推開門進來,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陳其昭站在盥洗台前,沒有動,就低著頭看著接連不斷的流水。
男生的手撐在台沿,病服底下的蝴蝶骨微微突著,在注意到他的時候,那雙死水寂靜的眼睛看著他。這種眼神沈於淮見過一次,在當初林家慈善晚會的時候,陳其昭喝了加料的酒,出現幻覺的時候也曾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這雙眼睛太孤獨了。
陳其昭問完話就沒有動。
沈於淮抬步走了過去,隻是他剛走近了幾步,一直沒動的陳其昭動了,他像是鎖定了目標的獵物,走過來之後就自下而上地親了過來。
最先磕絆地碰到了沈於淮的下唇,順著下唇咬了過去。
不是沒親準,是著急與渴求。
拙劣的技巧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柔軟的皮膚與尖銳的牙齒,兩人接吻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是沈於淮主導的溫柔接觸,這是第一次沒有任何情緒的前戲,在莽撞而衝動的驅使下,陳其昭去撬開沈於淮的牙關。
凶狠與難以抑製帶著腥甜的味道,蓋住了若有若無的苦澀,以及沈於淮的身上的薄荷香。
陳其昭說不出來感覺,他有種漂無目的的茫然,判斷不了真實與虛幻,從被子裡扯過沈於淮的手時,感受到那種從對方身上傳來的體溫,一點點地給予他安心的感覺。
他沒想太多,混亂的腦子隻想再親一會,再親一會……
沈於淮扶住了他的腰,另一隻手順著摸上了他的後頸,像是安撫,又像是縱容。他任由陳其昭靠在他的身上,注意到對方越來越軟的身體,也注意到對方傾靠在他身上的力道。他稍一用力扶起了人,讓陳其昭坐在盥洗台上。
狹窄的盥洗台前兩個人,陳其昭鬆開了沈於淮,眼眶有點紅,胸膛劇烈起伏著。
沈於淮看著他一會,問道:“還要嗎?”
陳其昭沒回,而是問:“沈於淮,你會死嗎?”
片刻的安靜後,沈於淮抵著盥洗台邊沿,沿著陳其昭的下巴吻了上去,他的吻不比陳其昭的強勢激烈,像是潺潺的流水,一點點衝刷掉覆蓋在某處看不到的陰霾。他其實最喜歡陳其昭的眼睛,喜歡那雙眼睛帶著狡黠的算計,喜歡他拙劣撒謊時的調皮……
怎樣都好,就彆像現在這樣。
溺死在空無一人的孤獨裡。
衛生間裡的安靜似乎被打破,又好像沒有。
沈於淮鬆開了他。
陳其昭微微喘著氣,半垂著眼。
沈於淮耐心地捧著他的臉,吻在那帶紅的眼尾上。
濕熱的感覺落在眼角,溫暖的觸感似乎通過對方的手到他的皮膚,陳其昭的眼眶有點熱,胸腔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情緒,耳邊嘈雜的聲音似乎消失了,隻剩下窗外細細的落雨聲。
細碎的聲音,夾雜著不知道是誰的喘氣聲,終於在回歸靜謐的時候,沈於淮的聲音響起。
“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