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戚寧玉到機場時雷森已經在等他了,他們過完安檢登機,起飛前空乘過來提醒關機。戚寧玉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8點多了,邢譽川大約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出門了。
他點開邢譽川消息框,習慣性要告訴邢譽川他去了哪裡。
他高中時,上的是普通的公立學校,有一次學校組織全年級一起去森林植物園參觀,他和幾個同學一起在森林裡走散了,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最後迷路一直沒能走出去。學校平時不準他們帶手機,所以他們也沒拿手機在身上,聯係不上人。
最後在天快黑時,邢譽川浩浩蕩蕩帶了一大群人找到他們,他被邢譽川直接帶回了家。他不知道那天邢譽川做了什麼,不過第二天他就轉學了,而那天晚上邢譽川抱著他教育到了半夜。
從此之後他無論去哪裡,都必須要告訴邢譽川。
此時,戚寧玉拿著手機,卻半晌沒有按下去一個鍵,空乘再次走過來提醒關機,他最終什麼也沒發,直接把手機關了。
飛機要飛大半天,他昨晚一直做著亂七八糟的夢,幾乎和沒有睡過一樣,路上就用來補覺,大約是半空中遠離了地球上的那些事,他倒是睡得很好。
傍晚的時候飛機終於到了,他們下了飛機,戚寧玉習慣地第一時間拿出手機,卻在按到開機鍵時頓住了,這時雷森在前麵叫他,他就把手機原樣放了回去。
那位醫生住在一個小鎮上,還得有1個多小時車程,雷森事先讓朋友租好了一輛車,他們開車過去。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大約是地理的關係,這裡一點不熱,仿佛國內的陽春暖日,尤其是到了他們要去的小鎮。
戚寧玉往外望出去,小鎮有種仿佛避世般的安寧,沒有喧囂的街市,錯落的房子都相隔了挺遠,路邊的綠化帶裡甚至還有野生的小動物。
“到了。”
雷森說了一聲就把車停在一棟小樓前麵,戚寧玉開了車門下去,看到一間淡黃色的小樓,院子裡種滿了花和綠植,在落日餘暉下閃著金燦燦的光。
他們上前去按了門鈴,片刻後出來了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手裡拿著半開的熱水壺。
雷森用當地的語言問:“請問史密斯醫生在嗎?”
老太太臉上帶著祥和的笑意,用純正的英文回答,“十分抱歉,我就是史密斯醫生。”
“對不起。”雷森連忙道歉。
老太太笑著說:“沒關係,常常會有人誤會,今天預約的就是你們,對嗎?請進。”
進屋之後,老太太給他們倒了茶,坐著聊了會兒天,忽然對戚寧玉問:“痛覺失常的是你,對嗎?”
戚寧玉忽然被點名愣了一下,像是課堂上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小學生把背挺直。
他聽到老太太說她就是醫生時悄悄鬆了口氣,對他而言醫院是讓他痛苦的地方,對醫院穿著白褂的醫生也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老太太仿佛看懂了他在想什麼,隨即說:“你不用緊張,我不會給你打針。”
戚寧玉驚訝老太太怎麼看出來他排斥醫生的,老太太繼續說:“我猜的,我們就隨便聊聊吧。你喜歡什麼花?”
戚寧玉不明白為什麼要聊花,不過還是認真地想了想,“不是紅色的花。”
“為什麼?”
“因為紅色的花顏色像血。”
老太太忽然又換了一個問題,“你做過痛覺測試嗎?”
戚寧玉點頭,“小時候做過。”
“介意再做一次嗎?”
“不介意。”
於是,接下來戚寧玉花了兩個小時,不止做了痛覺測試,還做了心理測試量表,又和老太太聊了許久。
老太太留他們吃了晚飯,他們受邀和老太太一起做了晚餐,在吃完之後,老太太又給他們倒了茶,最後才鄭重地告訴戚寧玉。
“痛覺失常有生理原因和心理原因,當然找我的都是心理原因。治愈的病例其實不是不少,但每個人的情況都不相同。
曾經有一個病例,幾乎所有治療對他來說都無效,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自愈了。”
戚寧玉問:“還可以自愈?”
“當痛苦超過當時的承受極限,可能是造成痛覺失常的原因。相反,當痛苦超過了承受的極限,也可能會自愈。這個病例就是經曆了超過他極限的痛苦,然後自愈了。”
戚寧玉仿佛看到了希望,“如果承受一次,可以換來以後的正常,我願意嘗試。”
老太太立即說:“不,親愛的,你千萬不要嘗試。這個病例是真的斷了一條腿,在地震時被砸碎了。這對正常人來說已經是不能忍受的痛苦了,對你們來說可能真的會出現「痛死」的情況。況且你不能為此真的去傷害自己的身體,你這麼年輕,你最應該愛惜的就是自己的健康。”
“也就是說,除非遇到那樣的巧合,還能承受下來。不然就不可能恢複正常,是嗎?”
戚寧玉在希望過後又回到了絕望,其實早年他看過心理醫生,也針對治療過,當時的治療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讓他平白多受了些痛。
後來邢譽川就不讓他治了,說以後隻要他疼都會陪在他身邊。
“你也不要這樣悲觀。”老太太安慰地拍了拍戚寧玉的手,“任何情況都是可能的,也許你的身上會出現彆的奇跡。”
戚寧玉接受了老太太的安慰,微笑著認真保證道:“好的,我會的。謝謝史密斯醫生。”
然後,他們告彆了老太太,又開車回了城裡。
回去的路上戚寧玉一直沒有說話,雷森沒把車開回酒店,而是開到了一個酒吧的門口。
“寧玉,要不要去喝兩杯?”
戚寧玉聽到雷森的聲音才發現外麵是酒吧,他除了應酬幾乎沒有喝過酒,看著外麵酒吧巨大的霓虹燈,他一時不確定他想不想去。
雷森已經下了車,把他從車裡拖出來,拉著他直接往酒吧進去。
酒吧裡麵燈光明暗交疊,音樂聲震耳欲聾,人和人挨在一起幾乎沒有間隙。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雷森就是在酒吧,果然雷森連擠人都遊刃有餘。他正好跟在後麵不用他去擠,但眨眼他們還是被擠散了,一個高大的白人男人擋在他麵前。
“嗨,美人。”
戚寧玉抬眼一看下意識要叫對方讓開,可他莫名地笑了一下,對方立即露了一個“ohmygod”的表情,伸過手來就往他腰上一攬。
“寧玉。”
雷森忽然倒回來,推開了白人,把他拉走。
戚寧玉也沒再注意那個白人,雷森不放心地在音樂聲中大吼地問他,“你沒事吧?”
他不在意地搖了下頭,回了句,“我能有什麼事。”
大約雷森沒不見,拉他去了吧台,那裡終於清靜了一些,說話不用再吼。雷森這才又說:“我以為你很討厭彆人跟你搭訕。”
“是不喜歡。”戚寧玉回答,但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感覺還行。”
“看來上次的音樂節效果不錯。”雷森說著轉過頭去點了兩杯酒。
過了片刻,調酒師把調好的酒推到他們麵前,雷森拿了其中一杯給他。
“這杯叫新生。”
“新生?”戚寧玉盯著杯中的酒,燈光下的酒微微晃動,就像跳動的火焰一樣,但他沒有看出來為什麼要叫“新生”。
雷森說:“你先喝一口試試?”
他嘗試地喝了一口,發現一股苦味。
雷森又說:“你搖一搖再喝。”
戚寧玉懷疑地拿起酒杯,把杯子晃了幾個大圈,杯底冒起來一粒冰塊,冰塊在紅色的酒中晃蕩了幾圈,酒就慢慢變成了淺綠色。
他又嘗試地喝了一口,發現苦味消失了,變成了一股帶薄荷味的清甜。
他不禁一笑,“這還挺有意思的。”
雷森把杯子湊過來和他碰了下杯,自顧地喝了一口說:“你看,酒都是這樣,改變一下,它就甜了,何必非要喝苦的呢。”
戚寧玉轉過頭去看雷森,“你在開導我嗎?雷森首席。”
“我像是會開導彆人的人嗎?”
雷森一臉不認同他的表情,但忽然又認真起來,“雖然我沒有什麼好的人生經驗,但是有一條我還是可以跟你說說的。喜歡的話就不要等待,得去爭取,就像你說服我跟你合作一樣。”
“那你是被我說服的嗎?”
“那肯定不是。”
戚寧玉和雷森開了句玩笑,把視線垂到了吧台上,他其實聽懂了雷森想說的是什麼,他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語般說起來。
“你以前在醫院見到我的時候,不是我在治病,是彆人生病了需要我的血。後來我不想再給彆人當血袋,我就跟邢譽川跑了。可能是那時候太小,太軟弱了,當時隻覺得有人關心有人在乎我的感覺太好了。
哪怕他每次喂給我的水總是太燙,抱我時總勒得我喘不上氣,可我還是很感激。所以我不敢跟他說,我怕說了一次他就不對我好了。
他那時脾氣很不好,所有的事必須按著他的想法,他不滿意時就會發脾氣,然後我就學會了順著他。時間久了我就特彆會哄他,無論他發多大的脾氣,我都能哄到他不生氣。他們都以為是他聽我的,其實不是。
是因為我聽他的,我什麼聽他的。
我這樣聽了他的話18年,我還需要和他剛認識幾個月的人去爭取,值嗎?”
酒吧的聲音太吵,戚寧玉的聲音又太小,雷森很努力地聽才聽了個大概。
他認戚寧玉算不上久,但戚寧玉在他麵前仿佛是個永動的機器,任何時候眼裡都隻有工作,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戚寧玉提起自己的私事。
他不清楚戚寧玉和邢譽川之間的過去,這短短幾句勾勒出來的感情,他大概能感覺到一點,戚寧玉對邢譽川的感情不是單純的愛或不愛就能概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