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時間從秋到冬,從冬到秋,轉眼又一年過去。
戚寧玉已經徹底習慣了這座城市詭譎多變的天氣,他昨天還穿著單衣去上班,今天加上外套都覺得冷。
晚上下班回來,在開門時連打了三個噴嚏,後麵忽然響起了“砰”的一聲。
他連忙回頭看過去,發現是有人又在搬家,他剛才打噴嚏差點被彆人手裡的家具嚇掉了。
他從霍城回來已經快要一年了,薛原走後他還一直住在之前租的房子裡。
一層就隻有兩戶,他知道對麵其實是被邢譽川買去了,這一年都空置著。
忽然有人搬家,要麼是邢譽川把房子賣了,要麼——
“寧玉。”
戚寧玉忽然聽到邢譽川的聲音,轉頭看去,看到了在搬家工人後麵的邢譽川。
邢譽川筆直地立在牆邊,對他揚起嘴角微笑,頭發剪短了一些,穿著隨意的休閒裝,比起受傷時恢複了不少,沒那麼消瘦了,看不出來重傷過,也沒了他離開時的陰鬱。
他從霍城回來的那天,邢譽川去送了他,是他們唯一一次好好道彆的離彆。他上飛機前,邢譽川緊緊抱了他一分鐘,他以為邢譽川最後會反悔,卻隻對他說了一聲“保重”。
而這一年,邢譽川沒有再來打擾他,他想過他們再也不會見了,邢譽川“死”過一次,也把他放下了。
他和邢譽川從根本上就不是合適的人,那18年不過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遷就罷了,這或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可是,再一次見到邢譽川出現在他麵前,他卻一點不覺得意外。
“寧玉,好久不見了。”
邢譽川走到他麵前,仿佛老友重逢一樣的語氣。
他感覺邢譽川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看了看對麵的門問:“是你要搬來住?”
邢譽川大方承認,“集團開了分部到這裡,以後會重點發展這邊的項目,所以我來了。”
戚寧玉懷疑地看著邢譽川,邢譽川大約看出他在想什麼,又坦然承認道:“也為了能離你近一點。”
邢譽川說得這麼直白,他反而沒了話回答,朝邢譽川看了一眼就開門進去,再把門關上。
邢譽川怔在門前對著關上的門,有些後悔剛才不該說得那麼直接,一來就惹了戚寧玉生氣。
麵前的門突然又打開了,戚寧玉站在門框裡望出來打量著他問:“你傷完全好了嗎?有沒哪裡——”
“我好了。”
邢譽川急忙證明,踩蹦床一樣原地跳了兩下,還表演了一個轉圈,又撩起袖子露出手臂,給戚寧玉看他恢複過的皮膚,燒傷的痕跡不仔細看已經不容易發現了。
“恭喜,不打擾你搬家了。”
戚寧玉十分無語地看了邢譽川一眼,感覺邢譽川好像越活又幼稚。他懶得再多說,又退回去把門關上。
他沒多想邢譽川,如常地隨便做點吃的,然後看看新聞,在跑步機上跑個步,再洗澡睡覺。
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時,戚寧玉在門口遇到了邢譽川。
“寧玉,早。”
邢譽川仿佛偶遇鄰居和他打招呼,他沒去想邢譽川是不是故意,回了聲,“早”。
他們一起下樓,在車庫和邢譽川告彆,各自去開車。
戚寧玉終於買了一輛代步車,剛到公司,林紹就興奮地拉著他。
“阿玉,之前說的融資談妥了,今天金主爸爸就來!”
戚寧玉知道林紹一直想上市,這一年來公司發展也不錯,已經從當初的幾十人發展到了幾百人。
不過這次融資林紹一直神神秘秘,每次他問都回他“到時你就知道了”。
下午融資方的人來時,戚寧玉果然就知道了。
邢譽川和其他人一起從公司大門進來,之前邢譽川在公司時就在的員工頓時驚住了。之前邢譽川突然就不來了,他們就覺得背後有什麼故事,現在再見到邢譽川立即腦補了一出大戲。
戚寧玉並不意外,昨天見到邢譽川他就隱約想到了。
談判的過程戚寧玉沒把邢譽川當認識的人,邢譽川似乎也沒打算對他放水,本來是一桌人的事,到後麵就成了他們兩人的博弈。
會議室裡的人都不自覺地安靜下來看兩人對峙,讓他們有種感覺,這兩人不像是在談判,而是有著多年的宿怨在對這種方式一分高下。
最後,兩方都達成了想要的結果,順利簽了合約,氣氛也瞬間緩和下來。
林紹鬆了口氣,他還以為戚寧玉要和邢譽川吵起來,連忙先打了圓場,“邢總,晚上一起吃飯吧?”
邢譽川點了下頭,朝著林紹旁邊的戚寧玉看了一眼。
“吃火鍋嗎?”
林紹最喜歡的就是火鍋,立即說:“那有什麼問題!來我們這兒就是要吃火鍋,阿玉,對吧!”
戚寧玉看向了邢譽川,邢譽川的口味向來清淡,不喜歡重口油膩的食物,絕對吃不了這裡的火鍋。
可邢譽川一臉他沒有問題的表情,他什麼也沒多問,直接說:“邢總說可以,就去。”
於是,晚上他們帶融資方的人去吃火鍋,林紹這次沒像當初帶戚寧玉去吃那樣,去路邊開了幾十年的正宗老火鍋店,而是去了頗為有名的連鎖店,還特意點了鴛鴦鍋。
席上除了他們公司的幾人,其他全是外地人,入座時林紹刻意地把邢譽川讓到了戚寧玉旁邊。
戚寧玉隻看了林紹一眼就坐下去,林紹就熱情地和其他人聊起來,像把他們孤立了一般。
鍋裡燙的菜好了,戚寧玉看到邢譽川夾了紅湯裡的,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能吃?”
邢譽川點頭,麵色如常地吃下去了。
戚寧玉有些驚訝,他夾了兩片毛肚在紅湯裡燙好夾給邢譽川,“邢總,嘗嘗?”
邢譽川麵不改色夾起來,吃了,也沒露出被辣到或不好吃的表情,還轉頭要笑不笑地看著他,像在得意般地說:“我去吃了好幾次,我發現你說得對,嘗試一下才知道很事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那你多吃點。”
戚寧玉說了這一句,邢譽川就真的多吃了,最後還是被辣得不行,抓起桌上的啤酒杯猛灌了一杯,然後說了句,“寧玉,好辣!”
戚寧玉覺得邢譽川像是變了一個人,因為從小的家教邢譽川吃飯喝酒都很講究,從來不會有這樣的動作,他忍不住想邢譽川這一年做了些什麼。
最後,這頓火鍋融洽地吃完,沒有人喝醉,大家都清醒地走出火鍋店。
“下雨了。”
林紹看向外麵說了一句就去找火鍋店借傘,這裡是商業中心,特彆不好停車,所以他們來時都把車停在了彆處。
林紹回來分傘時,差了一把。
邢譽川說:“我喝酒了,寧玉和我順路,我可以搭他的車。”
林紹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他沒說出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戚寧玉。
戚寧玉接過傘說:“走吧。”
林紹預訂的車位不夠,他來時把車停得更遠,在廣場的另外一邊,於是他和邢譽川單獨走了一邊。
他們並排撐著傘,走進夜晚的雨中。
晚上廣場上的人很少,光潔的地麵鋪上雨水,映出了周圍的燈光,感覺像是城市的霓虹都被淋濕了一般,頭頂的雨傘不停被落下的雨滴打響。
“……分彆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在那座陰雨的小城裡我從未忘記你……”
戚寧玉聽到了廣場上的歌聲,下意識看過去,有個年輕的男人淋著雨抱著吉他在唱歌,與周圍匆匆的行人仿佛不在一個世界。
他經過時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不是薛原,卻讓他想起了薛原。
“寧玉,等等。”
邢譽川突然叫住他,把傘遞給他,跑到歌手的麵前,給他掃了錢,又說了幾句什麼。
接著,歌手換了一首歌唱。
“……ButintheendifI\''mwithyou
I\''lltakethece
Oh\''tyouseeitbaby
You\''vegotmegoin\''crazy
Whereveryougo
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戚寧玉望著雨中唱歌的歌手,把情歌唱得有幾分落寞,細雨飄下來被路燈映出細碎的反光,稱著周圍的五彩霓虹,像一幅冷暖對比的油畫。
邢譽川跑回來,鑽進傘下,和他並肩站在一起聽著歌手唱歌。
他忽然問:“誰和你說你可以去點歌的?”
“多去聽幾次就發現了。”
戚寧玉偏了看了邢譽川一眼,沒再追問,等歌手唱完他才舉著傘轉身離開,邢譽川忽然抓住他的手。
“我拿傘。”
戚寧玉才發現邢譽川的肩膀和頭發都濕了一半,把傘遞過去,邢譽川拿了傘卻沒有往自己那邊多遮一點。
他們就這樣走到了停車的地方,開車,回去。
路上,戚寧玉沉默,邢譽川也一言不發,罰坐似的坐在副駕不時朝他看一眼,直到下車上樓誰都沒開過口。
戚寧玉走到門前正要開門時,邢譽川忽然在他身後叫住他。
“寧玉。”
他回過頭去,邢譽川對他說了一聲,“晚安。”
“晚安。”
戚寧玉回了一句,兩人就各自進屋。
就這樣他們成了鄰居,時間從入秋轉到了年底,馬上就要過年。
戚寧玉這幾個月感覺邢譽川真的變了,不隻是態度,還有性格,變得不再強勢,不再那麼偏執,也不再對他說那些反反複複的話。
他們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邢譽川偶爾幫他一起拿快遞,偶爾他出差時幫他照顧盆栽,偶爾會給他送蘭姨寄來的吃的,偶爾在路上碰到會一起走回去,偶爾周末還會和林紹約一起吃火鍋。
“大家今年都辛苦,提前祝大家過個好年,我們明年見。”
林紹的致詞結束,公司也年會也結束,所有人正式放假。
散場時,林紹問戚寧玉,“阿玉,你過年有什麼打算?”
戚寧玉一時回答不出來,今年是他第一次一個人過年。
他小時候和父母一起過,哪怕在戚家的兩年過年也總是熱鬨平靜的,後來的18年他都是和邢譽川一起過的,前年和薛原在一起,去年去了林紹家蹭飯。
可今年林紹有女朋友了,過年要去女朋友家。
林紹見他答不出來開玩笑說:“要不是你太帥,我就帶你去我女朋友家了。”
他沒忍住笑,林紹又說:“要不你去我家吧,我爸媽都喜歡你。”
林紹家還有兄妹,戚寧玉拒絕道:“我已經買好機票去旅行了。”
“真的?”林紹懷疑地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止住了。
實際上戚寧玉之前根本就沒考慮過年這件事,對他而言過不過年沒有任何的區彆。他也沒有買去哪裡的機票,打算過年這幾天就在屋裡休息,哪裡也不去。
然而,除夕當天,他剛起床洗完臉,就聽到了敲門聲。
他以為是物管,去開了門卻看到邢譽川站在門口,手裡還拎著兩大口袋東西。
他以為邢譽川早就回了霍城,驚訝地問:“你沒回家?”
邢譽川不回答,還撇了下嘴角,像是對他這問題很不滿,然後自顧繞開他進了門,把東西拿去了廚房。
他關上門跟過去問:“邢譽川,你做什麼?”
“做飯,今天除夕。”
戚寧玉更驚奇了,“誰做?你?”
“我有這個榮幸嗎?”
邢譽川露著一臉很自信的微笑,戚寧玉卻完全想象不出邢譽川進廚房的樣子,懷疑地說:“我怕今晚醫院休息,沒人給你洗胃。”
“我和蘭姨學了好幾個月,蘭姨都誇我學得不錯,你對我有點信心。”
戚寧玉沒法建立這個信心,卻見邢譽川十分熟練地係上圍裙,先是把買來的菜分類放好,然後開始準備食材。
“寧玉,剝下蒜。”
邢譽川自然地拿了兩頭蒜遞過來,他接過蒜,不放心地看著邢譽川,一邊剝蒜,一邊看邢譽川有模有樣地切牛肉。
他蒜剝完了,邢譽川肉也切完了,他把蒜還過去問:“要不要我幫忙?”
邢譽川思忖了一下說:“你削土豆,切西紅柿。”
“放哪兒了?”
戚寧玉看到灶台上沒有,邢譽川隨手打開了冰箱的門,又回去忙彆的,嘴上說:“在冰箱裡。”
他怔怔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去冰箱裡把土豆和西紅柿拿出來,開始乾活。
最後,這頓年夜飯是戚寧玉和邢譽川一起做出來的,不過他們做得太早,年夜飯在中午就吃了。
兩個人圍著一大桌子菜,沒有年夜飯的氣氛,更像是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夫妻”吃家常飯,邊吃邊相□□價對方的廚藝。
“寧玉,蝦悶得怎麼樣?”
邢譽川剝了一隻蝦夾給戚寧玉,滿眼期待地問。
戚寧玉嘗了嘗說:“勉強、還行,我魚蒸得怎麼樣?”
邢譽川立即去嘗戚寧玉蒸的魚,有點腥,他眯起眼說:“好吃。”
“真的?”戚寧玉第一次蒸魚,有些懷疑。
於是邢譽川給他也夾了一塊,他嘗了嘗表情瞬間凝固,朝著邢譽川瞪過去。
邢譽川說:“我就喜歡帶腥味的魚。”
“那你都吃了。”
邢譽川咽了咽口水,勉強地說:“好。”
戚寧玉看著邢譽川用其它菜下魚,硬是吃完了一整條,他有些過意不去地說:“下次我不蒸魚了。”
邢譽川眼瞼一掀,本能地欣喜,等他放下了筷子,抬起頭看向了戚寧玉才明白過來他在欣喜什麼。
戚寧玉說“下次”,就是下次戚寧玉還會做給他吃,下次是下一個年夜飯。
他不自覺地笑起來,笑得有些傻卻雙克製不住。
戚寧玉嫌棄地說:“彆笑了,再笑彆吃了。”
邢譽川連忙低下頭去繼續吃,等吃完之後,邢譽川又主動地去洗碗,戚寧玉就在餐廳擦桌子,打掃。
收拾完後,戚寧玉看到邢譽川在廚房門口脫下圍裙和手套,掛在了廚房門的背後,動作還是和他簽合同時一樣井井有條,卻又大不一樣。
邢譽川曾經在他的眼裡是他的英雄,是照亮他的光,是永遠不懂他的天之驕子,是偏執霸道的瘋子。
卻從來不是這樣看起來普通又平凡的男人,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邢譽川這樣相處。
邢譽川走出來,忽然對他問:“寧玉,晚上要不要去放煙花?”
“市區禁止放煙花。”
戚寧玉收回過神,邢譽川看起來早有準備地說:“我們去市外。”
“市外什麼地方?你很熟嗎?”
邢譽川十分謙虛地對他一笑。
戚寧玉跟著邢譽川去了才發現,邢譽川還真的很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踩過點。
邢譽川把車開到了市郊的一座山上,山頂是一個露天的學車場地,周圍全被挖得光禿禿的,不怕著火,還能鳥瞰城市的夜景,是個絕佳放煙花的場所。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天黑,場地沒有廢棄,不過裡麵一個人也沒有,入口有個鐵門,但沒鎖。
裡麵很大,沒有路燈,唯一的光源隻有他們的車燈。
邢譽川把車開進去停在了場地邊上,然後打開後備箱,抱出來四箱煙花,放到中間擺成一排,回過頭對著車旁的戚寧玉喊。
“寧玉,準備好了嗎?”
“放吧。”
戚寧玉看著邢譽川點火,一下把四箱煙花全點燃,接著跑回來站到他身邊。
片刻後,連續的發射聲響起。
嘭——
絢爛的煙花在黑夜的上空綻開,將整個山頂都映紅。
戚寧玉想起小時候,那時過年邢家很熱鬨,小孩也挺多,但他們都不願和他玩,每次除夕放煙花他總是被擠在最外麵。邢譽川就帶他出去,在山上給他一個人放了半晚的煙花。
那時也不過是個小孩的邢譽川對他說:“這是隻屬於我的寧玉寶貝的煙花,哥哥也是沾你的光才看到的。”
“寧玉。”
邢譽川忽然叫了他一聲,他轉頭看去,邢譽川的臉在煙花的光線下被襯得明明暗暗,和當年那個隻給他一個人放煙花邢譽川看起來很像,又不像。
他問:“怎麼了?”
邢譽川沒回答,急忙地打開車後座的門,把他拽進去了車裡,動作太急,他坐到了邢譽川的腿上,半個人跌在邢譽川懷裡。
邢譽川僵住了動作,像是石化的木偶,可是手還穩穩扣在他腰上。
這時,車頂響起了“劈劈啪啪”的聲音,還有煙花灰的燼掉落在車門前麵。
戚寧玉明白了邢譽川為什麼急忙把他往車裡拽,他微蹙了下眉頭說:“邢譽川,往裡坐點。”
邢譽川的動作又僵了僵,手微微收緊又鬆開,不舍地從他腰上滑下去,往裡挪動位置,他順勢從邢譽川身上下來,坐在了椅子上。
煙花不斷在黑夜裡絢爛綻放,車裡的人就這樣開著車門,聽著不斷砸在車頂上的響聲,戚寧玉抬頭看煙花,邢譽川看戚寧玉。
等到煙花落幕,山頂的一切都歸於平靜,仿佛結束了一聲盛大又虛幻的夢。
車裡安靜了許久,戚寧玉終於回過頭對邢譽川說:“回去吧。”
“好。”
邢譽川的視線終於從戚寧玉臉上移開,下車去繞到駕駛座。
他準備開車時,戚寧玉忽然也下車,換到了副駕。
“寧玉!”
他欣喜地轉頭,戚寧玉雖然這段時間坐過他的副駕好多次,但戚寧玉這次仿佛是有什麼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