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舟一向挺直的脊背躬了下來,他用手撐著岸邊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他甚至不想去問盛昭是怎麼重活一世的。
江千舟承受不起再重的打擊。
他傷勢本就未好,又在寒潭關了許多天,情緒大起大伏之下,五臟六腑都在翻湧。
喉間不停地上湧著血腥味。
可盛昭依舊沒停:“劍尊可得挺住啊,我還沒說完呢。”
江千舟閉了下眸,眼角落下一滴淚:“還有什麼,是我不知曉的?”
盛昭:“這具身體跟我上一世的身體是一模一樣的,劍尊懂我的意思嗎?”
江千舟全身都在發顫,從所未有的猜測在他心中生起,但是……
不會的,不會的!
江千舟求著盛昭:“彆說了,彆說了,我求你彆說了。”
盛昭帶著快意地說出最後一件事:“我的天賦從始至終都這麼好,是你,有眼無珠。”
“也是你,錯把魚目當珍珠,你一直偏愛的鬱安易偷得是我的天賦。”
“你若是早點發現,今日我喊師尊的人,一心孺慕的人,便不會是鄔鈺,而是你。”
江千舟再也止不住喉間湧上來的血腥味,他張嘴就吐出了一口血,腥紅的血液裡夾著內臟的碎片。
他全身都在發疼,心臟就好像空了一塊。
疼痛到已經感覺不到了。
江千舟苦笑一聲,淚流滿麵。
盛昭帶著惡意去問他:“江千舟,你痛嗎?痛就對了,我當時,可比你這痛千倍萬倍。”
他出完最後一口惡氣,起身就走,不想再跟江千舟牽扯半分。
江千舟卻攥住了盛昭的衣角,低聲哀求:“彆走,彆走。”
他沒有再去妄想著能挽留下盛昭,縱使他心中後悔萬分。
江千舟隻想補償。
“我把靈骨還給你,可好?”
盛昭轉過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潭水裡狼狽的江千舟,一言不發。
盛昭這丁點的施舍,江千舟卻珍貴萬分。
他沒有去求讓盛昭給他解了鎖鏈,也沒有讓盛昭給自己拿一柄劍。
而是連忙在寒潭裡找了一塊鋒利的冰片。
江千舟仰頭看著盛昭,他的目光沒有移開過半分,手下下了狠手,帶著折磨自己的想法,活生生用冰片對著自己的皮肉割下。
劃開一道長痕,取下了自己的靈骨。
剝皮剁骨。
一如當年他對盛昭所作。
江千舟怕盛昭嫌棄,將沾著血液與肉筋的靈骨在潭中洗淨,雙手捧著想遞給盛昭。
盛昭卻興致了了地轉身,邊走邊道:“江千舟,這種垃圾,我不稀罕。”
光亮無情消失。
江千舟攥緊靈骨,宛如瘋子般邊哭邊笑。
——
盛昭提著燈盞站在禁閉室的門邊,他站了許久,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卻沒想到,抬眸便是並未離去的鄔鈺。
盛昭怔了下:“師尊在等我嗎?”
鄔鈺點了下頭,他容顏淡漠,眉目卻是溫柔的,淡聲道:“嗯,等你一同歸家。”
——
十幾日後,道侶大典如期舉行。
謝琮急得頭上冒火。
兩位正主全都不見了!換誰誰不急?!
更彆說現在外邊候著成百上千人等著這場道侶大典的舉行。
梨鴻吊兒郎當:“哎師尊,您彆急啊。”
他心裡頭高興,不虧他天天在盛昭耳邊念叨,說江千舟的壞話,盛昭總算想通了。
這婚逃得好!
謝琮氣得一玉簡砸了過去:“你這混小子,還在給我添亂!”
梨鴻連忙躲過。
謝琮:“平日就屬你跟盛昭玩得最好,你去給我找找,讓其他弟子一同去找!”
梨鴻隻好點頭。
謝琮起身,他準備先親自去元清峰尋一趟,劍尊怎麼這麼兒戲?!
若是弟子們尋不到盛昭,他再去天山問問仙尊。
梨鴻當麵應下,背地裡卻敷衍至極,隻告訴了師兄們一聲,就歡快地跑去吃酒了。
希望盛昭不要被找到。
劍宗尋人動作轟轟烈烈,沒過多久,殿中喝著喜酒,等著新人到的一眾賓客也聽見消息了。
頓時紛擾聲四起。
“嘖,我就說元清劍尊怎麼可能娶個小子當道侶,他那種人。”有人說,言語未儘,但聽見的人都懂他言下之意。
頓時有人唏噓:“我見過那個青年,倒是生得挺好看,據說天賦還很出奇,怎麼就被劍尊給騙了呢?”
“就是就是,現在臉麵全丟儘了。”
齊樺放下手中隻抿過一口的酒,他聽著周圍的口舌,心底也自是讚同。
接下來這大典想必不會舉行,他也沒必要浪費時間。
齊樺站起身,微躬身拱手:“在下先告退了。”
眾人紛紛起身恭送:“齊少主慢走。”
齊樺執著手中空白絹扇,頷首謝過,而後緩緩走遠。
而就在齊樺走後不久,大典的主人公之一卻出現在了殿門口。
江千舟執劍,一身白衣血跡斑斑,身後拖著一道長長的血水痕跡。
他眉目冰冷,身上劍氣比之前更加讓人覺得冰寒。
滿座瞬間寂靜。
江千舟一邊走,身上的血一邊流。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元清劍尊身受重傷,更彆說滿座皆是大能,他們甚至能瞧出江千舟氣息微弱如同凡人。
傳說中的渡劫期修為竟虧空近於無。
好端端的,劍尊怎麼傷成這樣?所有人心裡暗道,怎麼不趕緊去治傷,還要來這參加道侶大典?
再說,另一個主人公也沒來。
江千舟隻持劍,站在殿中央。
他在等。
良久。
所有人都有些躁動不安後,江千舟突然看向司儀:“吉時已到,為何不奏樂?”
司儀擦著頭上的冷汗:“劍尊,劍尊這,另一位還未到呢。”
江千舟眼中死寂,隻冷聲:“不用等了,也不用找了,奏樂罷。”
他知曉,盛昭不會來。
是他奢望了。
喜樂霎時響徹整個大殿,卻沒有半分喜事的氣氛,無一人敢出聲恭賀。
江千舟靈骨已剝,現今等同凡人,他沒有用修真界中結道侶大典的儀式。
而是如同凡間成親一般。
江千舟平生最討厭手無縛雞之力的懦弱凡人,可如今他不僅變成了他最厭惡人。
甚至比先前厭惡凡人,更加地痛恨如今的自己。
江千舟對著天道,深深跪了下去。
這三拜,圓得是他永遠無法實現的一個夢。
司儀硬著頭皮,高聲:“禮成——”
——
齊樺走在回房的路上,不經意轉眸卻在假山岩石後見到一角紅衣。
他沉思片刻,輕聲走了過去。
“道友?你怎麼在這?劍宗的弟子好像在找你。”齊樺搖扇,好心提醒。
紅衣青年被他嚇到,輕聲驚呼。
遠處卻突然傳來弟子們搜尋的聲音。
紅衣青年被驚嚇到,連忙扯著齊樺進來這假山岩石的夾縫中。
他捂住齊樺的嘴,微眯眸,輕聲威脅:“我勸你最好彆出聲。”
夾縫中的位置很小。
齊樺同他緊緊貼在了一起,滿鼻皆是對方身上的暗香,眼前就是那絕色容顏。
齊樺用眼神示意自己絕對不會出聲後,青年才鬆開手。
齊樺放輕嗓音,溫聲問:“你在逃婚?”
盛昭頷首:“你要是敢報發我。”
齊樺笑:“道友,這就得看你能不能說服我了。”
盛昭想了想,突然湊近齊樺:“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齊樺自然是驚豔的:“閣下生得很好看。”
盛昭歎了口氣:“這婚我不想結的,是江千舟逼我的,他貪戀我的美色。”
他想起了什麼,眼尾發紅,不禁含淚,委屈道:“他先前,甚至,甚至還想強迫我。”
齊樺本是不信的,元清劍尊同他的道一樣冰冷,怎麼可能被□□這等東西輕易左右?
可他看著青年的臉,卻不禁信了,跟著唾棄:“劍尊怎會是這等人?再怎麼樣也不能強迫你。”
盛昭點點頭,眼睛發亮:“道友,你人好好,我跟我們宗門的人說,他們都不信。”
他又委屈了:“隻有你一個人信我。”
這時,搜尋的弟子卻走近了。
盛昭提心吊膽,拉著齊樺更是往內擠了擠。
齊樺看著眼前的青年,對方屏息等待,很是緊張,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紅衣露出了一角。
他微眯起眸,在搜尋的弟子隻差一瞬就能看到時,不動聲色地將盛昭露出的紅衣扯了進來。
麵前的青年是真的沒有發覺。
等弟子走後,盛昭鬆了口氣,他沒有意識到現在他跟齊樺靠得有多近。
那口氣打在了齊樺的耳側,酥酥麻麻。
盛昭猶猶豫豫:“道友,我實在不想失去自己的自由。”
“你幫幫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