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下飛機就朝醫院趕去。
本以為他們速度已經算快了,哪知道門剛推開,撞見的便是鬱簡和媽媽相擁的場麵。
大概是被他們的動靜驚到,病床上的兩人立即分開。
鬱簡抬起頭,仍舊是那副風流招展,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然而微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的心緒起伏。
管奕深不可謂不驚訝。
邱學逸那件事上,鬱簡已然給了他意料之外的反應。
嘴裡說著幾百億身家,不可能陪他浪跡天涯,但邱學逸真的消失後,還不是滿世界找他?
因為這個哥哥一出生就被送到孤兒院的緣故,管奕深還想著,會不會或多或少對媽媽有所怨恨。哪料到媽媽蘇醒的消息一傳來,他比自己和方永新來得還快。
所以,之前口口聲聲的“我不是好人”都隻是掩飾,鬱簡內心應當……很看重愛與親情吧?
管沛恩也轉過頭。
昏迷了幾年,歲月未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那雙溫柔的眸子仍舊是熟悉的顏色,好像蜜糖一樣,隻瞧一眼便教人心生暖意。
不等管奕深開口,竟然勾起笑容,率先招呼道:“奕深,這是哥哥,二十幾年你們都沒見過麵,看看,是不是和你長得很像?一望就知道是兄弟倆。”
語氣特彆熟,半點都不生疏。管奕深張了張嘴,有些啞口無言。
鬱簡瞟了他一眼,輕笑一聲,大發慈悲地解答疑惑。
“我在福利院這麼多年,其他小朋友都欺負我,還能不缺衣少食,平安無事地長大,都是多虧了每個月,從一個神秘賬戶定時打款給院長的好心人。”
“我還小的時候不知道,後來不上學了,要出去打工,院長阿姨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我。”
“我想聯係對方,可惜一直沒有頭緒。直到幾年前,打款突然停止,我擔心是不是這個好心人出了什麼事。後來,方永新找上門,不僅說了我的身世,還查出那個神秘賬戶的持有人。我才知道,原來是媽媽。媽媽沒有放棄我,一直默默關心著我。”
“方永新告訴我,你們躲去菀城,日子也不好過。作為哥哥,當然要身先士卒,想辦法把仇報了,讓你和媽媽再也不用吃苦。”
管沛恩聽到這裡,拉著鬱簡的手不肯放。因為才醒不久,聲線還有些嘶啞,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哽咽。
“媽媽不是不想把你接到身邊,外公外婆還在的時候,覺得我沒有結婚就帶著個孩子,容易被人閒言碎語,所以你一出生就把你送走了。後來我又認識了祁梁哲,本來想等日子穩定,就坦白你的存在,把你接回來。但是婚後沒多久,他就原形畢露,不斷拿家裡的錢去賭,我不給還動手打我。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奕深跟著我,已經夠苦了,我又怎麼敢把你再牽扯進來。”
鬱簡反手緊握:“我知道媽,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是我沒用,不能提早找到你,幫你對付那個壞人。”
管沛恩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也就隻有在她麵前,鬱簡才會展現出這種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些許黯然的情緒。
管奕深撇了撇嘴,走上前來:“媽,你有了哥哥就不要我了。我也是連夜趕過來看你的,你都不抱一抱我。”
管沛恩笑著望他:“現在要抱也輪不到我了呀,兒大不中留,我雖然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但有時候,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外界聲音的。”
“人家都在門口站那麼久了,不打算介紹介紹一下嗎?”
一直安安靜靜旁觀,有些拘謹的方永新突然被cue,先是一愣,隨即,拘謹的神色更加分明。
不待管奕深開口,十分有眼力見地走到病床前,溫聲道:“阿姨好。”
管沛恩含笑打量了他一番,滿眼都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喜歡。
“果然是舒婷的孩子,確實與你媽媽有三分相似。不過,舒婷是女中豪傑,長相更加英氣,想必你是隨你父親多一點。”
方永新一聽,還以為管沛恩的意思是他的長相不夠有安全感,連忙道:“我也會像媽媽保護家人一樣,保護好管奕深的。”
管奕深險些扶額。
唉,不是通過後天學習特彆擅長揣摩人心了嗎?這說的是什麼呀?
於是悄悄拽了把方永新的手,有些嗔怪地瞪過去。
方永新現在最怕的就是惹管奕深生氣,微微一怔,白淨斯文的臉龐上露出一點受挫的表情,不說話了。
管沛恩則瞧著兩人的互動,笑意越發明麗。
母子三人開始久彆重逢的敘舊。期間,鬱簡來了個電話,上一秒還言笑晏晏的表情,下一秒就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打了聲招呼便退出病房。
管奕深朝方永新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也跟出去。
帶上門的時候,正趕上鬱簡失望地掛斷電話。一抬頭,與他四目相接。
方永新看著他,似乎有些微妙的同病相憐。
“還沒有消息嗎?”
“嗯,”鬱簡隻簡潔地回了一個字,明顯不想多說。
“你犯了和我當初一樣的錯誤。”
“怎麼可能?”鬱簡直接打斷,對上那雙點漆般的眼眸,不知為何生出幾分閃躲,“至少,小逸的性格和我弟弟完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更單純?更天真?更易於掌控?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管奕深的,總覺得一切都在把握之中,最後我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你也看到了。”
“如果邱學逸真的如你預想一樣沒脾氣,也不會在得知真相後乾脆利落地消失,一點蹤跡也不留給你。”
鬱簡一拳捶向身後的牆壁,徹底沉默下來。
方永新端倪了他一會兒,似乎是在判斷著什麼。
眼看身前人眉間鬱鬱,就要往病房內走去,突然挪動步子,伸手,一張輕薄的卡片出現在指尖。
鬱簡不解:“這是什麼?”
“你最後的機會。”方永新將卡片翻了個身,上麵有幾行清秀的字跡,隻一眼,便讓鬱簡瞳孔驟縮。
他連忙接過,緊緊盯著那熟悉的筆觸,指尖都忍不住輕顫起來。
“他在……冰島?”
“是啊,我可是賣了好大一個人情,才從許蔚然那兒拿到的。”
意料之外的人名,鬱簡抬起頭,越發不解。
“許蔚然和邱學逸的關係比你我想象的要親近。他在倫敦留學的時候,兩人偶爾還會通一通視頻電話。或許那個時候,許蔚然已經察覺到蛛絲馬跡。也還好我們將她劃分到合作陣營,否則計劃的第一步,恐怕就不會那麼順利。”
“兩人礙於邱翰林和姚金芝的關係,人前接觸得並不算多,但你看他在冰島一落腳就寄明信片過來,足可見私交不錯。”
方永新說到這兒,竟微微一笑:“讓我猜猜,你們交往的時候,曾經定下什麼浪跡天涯的約定,就在冰島吧。”
鬱簡眼波一震,並沒回答,可那雙向來魅惑風流,教人捉摸不透的眸子裡,此刻竟透出沉沉暗光,已然說明了一切。
“我也算過來人了,不妨給你點經驗。追過去之後臉皮厚點,態度堅持點,必要的時候賣一賣慘。他可是為了你連百億身家都能放棄的,怎麼也不會無動於衷。”
鬱簡捏著卡片,沉默少頃,沒過多久便仿佛下定了決心,薄唇籲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亦放鬆下來。
抬眼看向方永新,語調譏誚:“你就是這麼把我弟弟哄回來的?”
方永新一噎,咳嗽兩聲,沒有回嘴。
不管怎麼說,這家夥現在也是他的大舅子,還真不好像以前一樣,有分歧的時候就針鋒相對。
鬱簡似乎對他識趣的表現非常滿意,又問:“我去冰島,你又要來深城,邱氏的擔子誰來扛?”
方永新沒有遲疑:“許蔚然啊,這就是我賣她的人情。總歸人家入主邱氏這麼多年,比咱們有威望也有經驗。我乾慣了銷售這一行,以後每年等收分紅就是了。你還想參與集團管理的話。打聲招呼就行。”
是不是乾慣了銷售還真不好說,但離開從小長到大的故土,搬到南方,絕對是為了管奕深無誤。
鬱簡上下瞄了他幾眼,似笑非笑:“能為我弟弟做到這一步,也算合格。我聽說你有一個叫裴文的左膀右臂,忠心得很,該不會也跟你一起來深城吧?”
方永新眉心一跳,忙道:“不會,我已經把他引薦給亞太區,不出意外,未來他都會在新加坡發展。”
至此,鬱簡方才真正得到想要的答案。
嘴角噙起一抹弧度,投來一個好好乾的眼神,推門,重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