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昨日陛下召見,與我說了些什麼?”陳輔的臉沉著,說話間抬手揮臂,像是要砍人:“陛下說了,當年康……”
他忽然收聲,眯眼往四下看,細細的眼縫裡射出寒光。
“父親放心,這裡沒人,侍衛們守著呢。”陳勳說道。
此處可是正氣堂,尋常人根本近不得的,也虧得陳輔還怕,他自己安排的侍衛,他自己倒忘了。
陳輔“唔”一聲,視線放遠,望著陰霾的天空,鼻孔裡呼哧帶喘,似驚似怒:“陛下與我話說當年,道起逆王興兵之事,過後又道,喬修容刺駕案,怕是與逆王餘孽有關。”
他驀地張大兩眼,剛硬的臉上,湧起一絲不相稱的後怕:“你是不知,走出皇城後,為父身上的衣裳潮得都能擰出水來。”
他抬手在額上擦了一把,似昨日汗滴,今時猶在:“我算是聽明白了,陛下這哪是閒話當年?這分明就是拿話點我呢。若非當年我領兵與逆王大軍死戰,還險些傷重不治,陛下又念及舊情,隻怕昨日回府,那抄家的禁軍便也要跟著到了。”
他用力拍了下大腿,“嘿”了一聲,目中微露得色:“好在當年老子勇武,一頭衝上去殺個天翻地覆,若不然,陛下哪得會這樣輕舉輕放?”
陳勳苦笑。
輕舉輕放?
這話也就老爺子會信。
陛下若真要輕舉輕放,陳劭就不會下詔獄。
誠然,僅憑一具喬小弟的死屍,還治不了陳劭的罪,陳劭也不是真的進了詔獄,而是在獄所旁的一間小屋裡住著,說是三法司有話要問,其實就是被軟禁起來了。
也虧得他身子撐得住,昨日被帶走時,竟還是自己走的。
而即便如此,謀逆大罪,又豈是鬨著玩兒的?
再者說,古往今來,皇帝要治你的罪,還會缺理由麼?
如今的國公府,頭懸剛刀,刀柄就在陛下的手上。
可笑國公爺,還以為陛下網開一麵,卻是沒想透,陛下為何要當他的麵提及康王。
康王當年犯下的事兒,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事兒。陛下的話說得這樣明,國公爺卻根本沒聽懂。
“要不,分家吧。”陳勳看著腳下,仿佛在數石徑上的螞蟻。
陳輔愕然抬頭,怔住,良久後,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兒子覺得,再這麼拖下去,國公府怕是要削爵。”陳勳抬頭看他,兩眼定定的,不錯眼珠兒。
他父子生得肖似,身材、五官,無不相同,唯氣韻略有差彆。
陳輔粗豪,立在那裡就像把刀,隨時可以出鞘殺人。
如今,這把刀已經老了。
陳劭卻更像匣中之劍,藏著斂著,輕易不動,動則必殺。
現在,這劍正鋒利。
二人你望我、我望你,片刻後,陳輔的粗眉往中間聚了一下。
他的眉毛如兩把外向的掃帚,揚起來才見鋒芒。
而現在,這鋒芒卻向下壓著,壓出滿臉愁容。
“分家麼……”他罕見地沉吟起來,雖然聲音拖得長,但眼睛裡卻沒什麼情緒。
府中大事,主意從來不是他拿。
陳勳又低下了頭。
足底的白色圓石磨得光滑,亮得惱人。
他的父親上陣殺敵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