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半彎著,修長有力的手指尖兒上,拈著一角青簾。
陳瀅先去看他的手,隨後,那聲音才入了耳。
醇酒般厚亮的音線,錯落於半涼的風裡。雨尚未落,耳畔便已有了清潤。
陳瀅“嗯”了一聲,依言上車,簾幕隨車門落下,旋即馬蹄聲起。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發覺,裴恕今日穿的,竟是一身大紅官袍。
這樣濃重鮮烈的顏色,竟也沒能壓得住他,反倒襯出一種銳利,如出鞘的劍。
兩個人一坐車中,一騎傍行,俱皆默然。
又是一段沉默的路途。
待馬車再度停穩,陳瀅跨出車門時,天邊已有隱隱的雷鳴。
她仰起頭。
眼前皇城巍峨肅穆,漫天烏雲像是它迸發的怒氣,仿似下一秒就要降下萬鈞雷霆。
“走罷,時辰快到了。”裴恕低語。
陳瀅注意到,他的手裡,拿著一柄青布傘。
“我怕半路落雨,先拿著。”他有點多餘地解釋了一句。
一旁的郎廷玉立時心下腹誹:此地無銀三百兩。
方才在侯府門前時,分明就該把傘交給人家的,偏不肯,生生拖到現在。
“我出來的匆忙,沒帶傘,多謝小侯爺。”陳瀅不疑有他,向裴恕頷首致謝。
她是真的感謝他的,在陳劭牽涉進謀逆案時,仍舊義無反顧地幫她。
越是身處逆境,來自於身旁的善意,便越彌足珍貴。
裴恕側首看著她,一點點柔和的神情,爬上他的眉眼。
他沒說話,在宮門前遞過腰牌,兩名小監在前引路,一行人走走停停,行過一道又一道的宮門,裴恕也一遍又一遍地拿出腰牌,供禁軍驗看。
當他們終於踏進禁宮在大時,豆大的雨點兒便落了下來,如玉灑珠落,在傘麵兒上跳個沒完。
兩名小監將他們引去了禦書房。
元嘉帝正在此處批奏折,二人抵達後,小監進去複命,卻遲遲未回,他們便立在廊下等。
大雨瓢潑,似長河倒轉,大有傾天之勢,雷聲隆隆、翻滾而來,暗灰色的天際線上,時而劃過耀眼的白光。
裴恕側首看著陳瀅。
她很安靜,正望著遠處出神,水一般乾淨的眉眼間,幾乎沒有情緒。
察覺到他的注視,她轉過視線,一個極淺極淡的笑,自唇角慢慢漾開。
“多謝你。”她道。很輕的聲音,被雨聲與雷聲掩去。
他聽見了。
縱使二人間隔著數尺遠,她的些微聲響,他總能捕捉得到。
“無妨的。”他道。
同樣低微的聲音,卻因了音色中天然的醇厚,有了幾許氤氳。
廊外豪雨如注,一篷篷水花飛濺。
他蹙起眉,看了看身旁的陳瀅,上前撐開傘,斜支於她身前的磚地,拿下巴點了點:“往後站些,莫潮了裙子。”
她依言往後退。
簷角水線澆潑而下,在地麵上摔出層層碎屑,她身上的水藍八幅湘裙,卻是乾淨清爽,未染半分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