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福生忙整整衣衫,回頭向阿虎做個“仔細些”的手勢,方挑簾而入。
屋舍闊朗,幾案卻極簡素,掛落飛罩下擱著落地銅瓶,瓶中插幾根鬆枝,清香微渺,風拂時,似有山濤過耳。
一人立於案前,穿著燕尾青鬆林見月披衫,柏綠暗銀團花立領袍,腰上環著根鬆煙綠絛子,墜著枚歲寒三友羊脂玉珮。一身青綠,唯玉珮潔白,遠望去,若綠水翻白浪,一痕銀霜耀翠湖。
“老爺,這是太醫院送來的藥。”羅福生轉過身,從阿虎手中接過藥匣,低頭奉上。
陳劭“嗯”了一聲,溫笑著望他:“有勞你了,這大雨的天兒,可曾淋著?”
語清辭朗,三兩句響起,倒像有人撥弦。
羅福生頭垂得更低,連道“不敢”,又回:“謝老爺動問,小的沒淋著,穿蓑衣來的。”
陳劭點點頭,命巧兒接過藥匣,溫言道:“罷了,快回去吧,聽說今兒廚下做鴨湯,正是秋時溫補的好東西,你記得給你家孩子捎些回去。”
他慣來和善,待下人從不打罵,也極少與人置氣,雖素性清冷,卻真真是個好人。
羅福生伏地謝恩,鼻頭兒倒有些發酸。
他們家老爺委實可憐,平白吃許多委屈,想想便叫人歎惋。
他歎著氣,抹著眼角下去了,陳劭便吩咐巧兒:“把藥擱下。我累了,要去裡間歇歇,你們也都下去吧。”
巧兒乖順地應聲是,轉身出屋,將錦簾攏了、門扇掩了,吩咐兩個小廝守著,便點了幾個頭臉乾淨的小廝,去大廚房抬飯。
已是黃昏將近,涼風細雨,浸透人衣,這樣的天時,湯飯從大廚房領來,亦是涼的。
陳劭慣來用飯不定,倒不如早早領了,放在跨院兒小灶上溫著,以備他隨時傳用。
青漆院門兒悄然闔攏,陳劭自窗眼兒瞧去,見院中梧桐如翠蓋,楓葉卻還將紅未紅,像未競華妝的少女,隻待西風塗抹。
他轉眸關上窗。
梧桐更兼細雨,點點滴滴,似清商寥落。
“嘩啦啦”,不知哪棵樹招了風,拂下大片雨點兒,亂了這空寂的弦音。
陳劭歎口氣,捧起藥匣,來到梢間兒。
此處原是琴室,壁上懸琴處至今尚留淺印,他也沒叫人抹去,仍舊留著,微黃的一團兒,想是當年琴囊顏色。
這裡,便是陳劭的住處,“細雨瀟湘”,便是這院落的名字。
委實不大切題。
這院中有梧桐、有楓葉,亦有三兩棵桃李,卻偏偏無竹,就連那一大片竹林,也在遠曲廊之外。
所謂瀟湘,從何而來?
陳劭搖了下頭,勾起唇角,合衣上床,放下帳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