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劭撐傘的手,略略一緊。
原來,這傘還是彆人的。
他溫和地轉過頭,望著階上淋雨的裴恕,露出月下孤竹般幽然的笑:“不必了,小侯爺人高馬大,宜執大傘,這傘還是小侯爺留著自用吧。”
不由分說,將傘塞回給他,又向旁一招手:“來人,給姑娘拿把油傘來。”
長隨雁來笑嘻嘻跑過來,懷裡抱著兩把傘,一把蒼灰的,打開了,替陳劭父女先撐著,又遞上另一把,蓮青薄絹的傘麵兒,四邊繡著細密的綠菊,極精致的樣子。
陳劭親拿了,轉交陳瀅:“這是為父叫人專替你製的,總共製了十二柄,你換著用便是。”
真是好大手筆,製傘都是成打的。
陳瀅隻能得接了,謝過父親厚愛,然後登車啟程。
馬車駛離時,她掀簾望去,見陳劭舉著傘與裴恕說話,灰傘下青衫如舊、青傘下玄袍若夜,對麵而立,皆含淺笑。
隻是,一個笑得傻,一個笑得假。
也不知他們能聊些什麼。
陳瀅想一息,拋開思緒,闔簾坐穩。
這一刻,她心底裡掛念的,唯有陳漌的口供。
清冷的街衢,蹄聲“得得”,一片片秋雨掃過車簾,掃過鱗次櫛比的朱簷與翠欄,掃過這深秋的城池。
這樣的時節,宜於想念、宜於清愁、宜於感懷喟歎。
依窗的少女在涼風中細數落英,歎時光易逝;羈旅的過客,飲一杯濁酒,鄉愁漫漫,浮生若寄;而湖畔的舟子,則在寥風葦葉中期盼,望那一竿青篙能多釣起幾尾活蹦亂跳的魚兒來,好作盤中餐。
彆莊花園裡,郭婉支頤坐在水閣,水紅色金鯉連波寬袖披衫半落肘間,露出裡頭的蔥白銀絲菱花衫,窄窄的衣袖,袖緣縫兩寸闊的寶藍雲紋寬邊兒,爛漫華美。
一根細細的朱漆篙子,便擱在她身畔,纖長的魚線拋入水麵,隱於萬千雨點打出的波紋。
“司馬還沒回來麼?”她懶洋洋地問一句。
閣中隻珍珠一人隨侍,上前低聲回:“回夫人,還沒呢。”
郭婉皺起眉:“再這麼拖下去,等我知道的時候兒,滿京城怕也都知道了。”
話音方落,瑪瑙忽地匆匆走來,恭聲稟告:“夫人,司馬管事回來了。”
“總算來了。”郭婉收回支頤的手,回身坐直:“叫她進來,你們都退下。”
二人靜默地退了出去,水閣頓顯空闊。
郭婉舉眸四顧。
閣外一麵臨水,三麵平坡,植了大片的荻,有些開了花,稀薄的煙紫色,當中夾著不多的幾株紅蓼,疏朗地鋪散開去,因間隔不密,也就藏不下人。
百步之外,始見樓台,無不軒麗,儼然皇族風骨。
郭婉一早就瞧見了司馬秀。
這位管事娘子半低著頭,走得並不快,踏一路紅蓼紫荻,動作輕緩,避免踩動任何一株,很小心謹慎的樣子。
不太像個江湖人。
也不太像值七百兩銀子的樣子。
而其實,她很值。
郭婉笑起來,待她走近,打趣地道:“你怎麼走那麼慢,怕踩死螞蟻麼?”
司馬秀麵無表情,拱手行禮:“回夫人,事情辦妥了。”
“看你來,我就知道事情一定妥了,你仔細說說。”郭婉一手搭去朱欄,大袖垂落,風一吹,宛若水波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