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著白狐鬥篷,裡頭的綠衣上繡大朵梅花,黛藍的裙角上,亦繡著一枝綠萼,淡綠的花朵綻放著;烏發上彆兩枚小小金梳,通身上下,也隻有這一樣飾物,卻不顯寡淡,清冷中又有幾分燦爛。
陳瀅自然是不冷的,半倚橋欄,手指在積雪上隨意劃著:“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往年都是十一月河裡才上凍,如今不算什麼。”
裴恕向她發上盯了半晌,咳嗽兩聲:“那個……那什麼……我上次贈你的那個……”
“哦,你說那件證物啊。”陳瀅麵無異色,似是不經意地回身,看了看不遠處的兩個丫鬟。
尋真知實皆穿大紅鬥篷,侍立在側,知實麵色如常,尋真卻是鼓腮瞪眼,恨不能衝過來一般。
裴恕便低笑,撥弦般的聲線,向人耳中繚繞:“對,就是那個證物,阿瀅瞧過了麼?”
“瞧過了,是件很好的證物。”陳瀅笑答,眉眼彎下去,唇角翹上來,“謝謝你費心,把這麼一件重要的證物交予我。”
她望著他,不閃不避,乾淨的眼瞳,像天光照映的秋水:“我會一直好生保存著的。”
裴恕咧嘴樂。
值了。
小時候在山裡揀來這枚琥珀時,隻作玩物,天天跟兩個兄長顯擺。
兄長們瞧不得他那張狂樣兒,合起來按腦袋扒拉手向他硬討,他寧死不予,兄長們不怒反喜,誇他“是我裴家男兒,頂天立地”。
“這東西金貴得很,好生收著,等長大了,將這琥珀打了金釵,贈給心上人。”
有人曾這般道。
裴恕的表情,緩緩凝住。
這到底是大哥的玩笑,還是二哥謔語,他已經不大記得清了。
記憶中,這聲音重合了兩個兄長的聲氣,時而是大哥的沉穩,時而,又是二哥的跳脫。
一刹時,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
裴恕用力捏緊拳頭。
似有粗糙大手,摩挲幼時他的頭頂,拿胳膊肘夾他脖子,拿木棍敲他的腿,糾正他站樁的姿勢,帶他滾成泥猴兒,然後,被父親提著棍子追打。
那是男孩子的情誼,兄弟之間,粗魯大落,沒那麼多膩味人的東西。
可是,每每思及,卻又叫人覺得暖,恨不能化在那記憶裡。
裴恕麵上的神情,漸漸溫軟。
夏天時,騎著大哥的脖子去看賽龍舟,河上風大,龍舟劃得飛快,如離弦的箭;春天放風箏,大大的雁翅風箏落在桃樹上,二哥便挽弓搭箭。初初長成的少年,眉清目朗,新生的小樹一般。
“瞧二哥的,二哥替你把風箏射下來。”
清越的少年聲音,渡過光陰的河,飄向耳畔。
桃花開得那樣好,陽光灑下來,金色的細屑,落進他眼睛裡。
裴恕忽爾閉住眼,似被漫天碎金灼痛。
“……小侯爺,小侯爺,你怎麼了?”
乾淨如水的語聲,一點點漫過眼前幻像。
碎金、桃花、春天的大風、河麵被陽光劈碎成千萬點、龍舟在鼓聲中劃出去……
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