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葦今兒去外頭跑腿,辛苦了,一時你派人去賬房領一錢銀子,就說是我賞的。”陳劭溫笑道,清朗語聲,蘊著和暖與溫善,教人打從心裡暖將上來。
“謝老爺賞。”行葦跪下叩首。
陳劭垂目望著他矮了大半截的身形,麵上笑容愈加清和:“快起來吧,天冷得很,看凍著。”
行葦依言起身,陳劭又向巧兒道:“行葦替夫人買了些紙墨,你這便送過去吧,莫叫夫人久等。”
行葦低垂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抬頭時,又是滿臉殷勤,抬手解下身後的包袱,雙手交予巧兒,討好地道:“多謝巧兒姐姐。”
內宅丫鬟,通行的敬稱便是姐姐,行葦雖比她大,這一聲姐姐卻是當叫的。
巧兒含笑接了,陳劭便催她:“你快去吧,夫人該等急了。”
巧兒蹲身兒行了個禮,方自去了,臨去前,仍舊將門攏上大半兒,簾幕也掛穩,又叮囑小廝們幾句。
陳劭行至門邊,挑簾望去。
青漆院門半啟,巧兒的身影正跨出院門,再往旁看,院角的梅樹上,積雪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幾隻麻雀棲在枝上,啁啾間關,起起落落。
不知哪裡來了陣風,吹得那枝頭雪片飛散,驚雀振翅,一下子飛得遠了。
“你也下去吧。”陳劭單手挑簾,頭也不回地道。
廊下小廝皆被遣退,此時說話,不虞有人聽見。
行葦在他身後應聲是,停了片刻,終是忍不住譏諷:“老爺也太小心了些,連我去後院交差的事兒都免了,生怕我害了誰似的,這又何必?”
他像是在笑,聲音裡卻還是嘲謔:“主子沒那麼下作,老爺大可放心。主子連你家姑娘那樣上好的人物,都寧可隻看不用,更何況其他人?”
他歎一聲,大有舉世皆醉我獨醒之意,又添一句,仍是方才之語:“委實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陳劭放下簾幕,垂眸打量著自己的手指,忽爾一笑:“你主子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他回首望著行葦,時晦時明的眸,陰鷙而冰冷:“等你死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這話的意思了。”
行葦怔了怔,旋即冷笑,躬了下身,揚聲道:“謝老爺賞,奴才先下去了。”
陳劭不語,負手行至明間兒,眼見得行葦挑簾而去,他仍舊倚案枯坐。
風又拂了過來,暗香浮動,不知哪裡的梅花開了,然此處,花樹皆寂。
陳劭癡望著被風卷起的簾幕。
院外竹枝搖風,嘩啷清響,寂然地、迢遙地,像水波起伏,掩一程山水、一程羈旅,終歸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