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正事,陳瀅便重新喚進眾仆役,收拾行裝。
一屋子人忙得四腳朝天,裴恕卻尋個無人的角落,端端正正坐下,張著一雙不大的眼睛,繼續充當某種大型犬科動物。
也可能是某種趨光、趨暖的植物。
比如,向日葵。
以陳瀅以中心,腦袋來回轉動,裴恕目不轉睛,看得認真而又專注。
眾丫鬟仆婦見狀,便沒有不樂的,尋真更是數度笑出聲來,裴恕卻是充耳不聞,坐得那叫一個穩。
他瞧他自個兒的媳婦兒,很奇怪麼?這都好久沒見了,就多看幾眼,誰又能說什麼不成?
陳瀅也覺好笑,笑罷了,又有些微的一點心疼。
裴恕死去的姐姐,應是對他影響極深的吧。
便如此刻,他的一顆心,分明已然係在陳瀅身上,可是,他的一舉一動,卻極少愈矩,隻在她的默許下,收過幾張帕子。
那一刹兒,陳瀅想起他伸出手指,碰在她的衣袖上。
她微笑起來。
比之牽手相擁,這樣的輕觸,似乎更叫人心動。
這一世,她真是挑到了一個很好的男人。
而他打動她的,不是愛或歡喜,卻是尊重。
喜歡是容易的,愛是衝動的,這兩者皆是非理性的產物,而尊重,則正相反。
當喜歡不在、愛亦衰馳,麵目全非的兩個人,可以在對彼此的尊重裡,保留最後的一點體麵。
這一點體麵,能夠最大程度地,讓離開變成一件即便不那麼美好,卻也不必難堪之事。
如果說,愛與喜歡是綻放的花、是騰空的煙火,那麼,尊重便是一把掃帚、一塊抹布,掃淨泥濘的落英、擦去滿地殘屑,還你安寧,以及相對完好自我。
誠如生即有逝,這世上所有的聚,亦皆伴著散。前行路上,找一個能夠讓分開也很體麵的伴侶,真的很重要。
陳瀅很慶幸,她找到了。
依照她的愛情觀與價值觀,那個與她合拍的人,正在她的身旁。
何其幸運。
陳瀅簡直要額首稱慶。
便在這紛紜思緒間,東西已然收拾妥當,知實仔細清點過,並無遺漏,陳瀅便當先出了彩棚。
一眾皇族早便離開,外頭兵荒馬亂地,吵鬨得如同菜市場,一時誰家丟了器皿,一時誰家又少了帳幔,還有幾家帶著小主子的,更是哭聲四起,雖有大批禁軍維持秩序,依舊亂得厲害。
沒走幾步,陳瀅便停下道:“咱們留在後頭吧,彆往前擠,人太多了。”
她指著前方的一片人頭,回望裴恕:“阿恕,你瞧,這麼多的人,就算擠到了外頭,光是各家找馬車就能找半天,那官道上鐵定擠得走不動,就坐在車子上也隻能乾等。”
裴恕還能有什麼說的?當然聽媳婦兒的,遂護著陳瀅立在道旁。
約莫半個小時後,人流漸稀,一行人這才重新上路,待行至入山口時,果見前頭官道上擠滿了馬車,若有那不知情的,隻怕以為這些貴人們是在逃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