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擔心地看著他。
此刻的裴恕,似已完全被複仇之火淹沒,正瀕臨失去理智的邊緣。
然而,這情緒很快便自他身上消失。
當他轉向陳瀅時,他目中猩紅已然褪去,神情也歸於淡然:“陛下並太子殿下皆知道這事兒,放手叫我去查,陛下還特許我在刑部掛了個閒職,令得我有機會翻看當年的卷宗。”
此時,二人已行至穿堂,濃蔭遮頂,微風徐來,隱約的花香拂過鼻端,偶爾一片翠葉飄落,自他的袍擺,掠向她的裙畔。
陳瀅不禁回首。
穿堂外,天高雲淡,青牆上伏著大片陽光,暮春的空氣溫暖而芬芳,雖是開到荼蘼春事了,卻無端地叫人覺得歲月靜好。
裴恕停下了腳步。
穿堂中設著椅案,皆是最普通的款式,十分簡致。
“坐下說吧。”他請陳瀅坐在一方梅花凳上,方撩袍於她對麵落坐,沉著一副眉眼,緩聲續道:
“其實,我真正要翻閱的卷宗,也隻一件,便是當年祖父查到的那個人。那人因家中失盜而被殺,因其有官職在身,這案子最後便彙總到了刑部。因寧夏地處偏僻,衙門留存下來的卷宗並不全。是以這一年多來,我便在刑部翻遍故紙堆,終是找到了完整的原本。而細加查看之下,我便發覺,當年之事,可能還有知情者。”
“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的呢?”陳瀅有些好奇。
依據當年,推算出有知情者,這個過程很耐人尋味。
裴恕思忖片刻,笑道:“若追根溯源,仍舊要從錢天降其人說起。”
“那你說吧。”陳瀅換了個舒服些的坐姿,洗耳恭聽。
裴恕抬手扶向案邊,目中帶幾分回憶,說道:“我先要說一下軍中戰陣。在戰陣之中,輔兵大抵列於後方,即在中軍之後。說來也巧,這錢天降當年所在方陣,正對著先父的中軍大旗,後因先父中箭身亡,方陣大亂,錢天降的方陣幾乎全軍覆沒。這錢天降雖僥幸活命,可他貪生怕死,生怕下一回再被拉上戰場,便悄悄將自己的衣裳脫予一個西夷亡兵,又拿刀子劃爛他的臉,隨後趁亂逃入深山。也正因此,戰後清點亡兵時,他的名字便被列入了死亡名錄。”
他頓了數息,屈指輕扣桌案,眸光陰冷:“說來也真古怪。大戰過後,錢天降所在方陣的幾名幸存者,在不足兩年的時間裡,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了,而其他方陣卻無此等情形,這難免叫人生疑。祖父當年追查到的那個人,便是這方陣之把總,亦是彼時所知、該方陣的最後一名幸存者。而在祖父找到他的前一晚,此人便被‘盜匪’所殺。”
“原來如此。”陳瀅微微頷首,終於明白了裴恕的懷疑依據。
同一方陣的幸存者相繼身死,最後無一存活,這很像是在殺人滅口。
“隻是,按照名錄所記,錢天降也‘死’了,就算再是懷疑,你又是如何知曉,這世還有幸存者的呢?”陳瀅輕聲問道。
裴恕扣案的手一頓,麵現沉吟:“此事最怪異之處,便在於此。”
他壓低聲音,神情肅殺:“約莫八、九年前,也可能是七年前吧,有個外鄉人曾跑來打聽當年中軍後方的陣形,那人還向幾位老者打聽某家墳塋,像是在找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