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給老爺請安。”許是太激動之故,守門的婆子手腳都不利落了,撥了半天門栓才把門拉開,連傘也沒顧上打,就著雨地忙忙地給陳劭行禮,又回身喚:“快往裡頭傳一聲兒,老爺來了!”
傳話的小丫頭飛跑著進了正房,紫綺並絳雲正在屋中鋪床,聽得這消息,直是又驚又喜,忙去內室向李氏稟報。
看著兩個大丫鬟喜笑顏開的模樣,李氏輕輕一歎,將手中經書擱在了案上,一旁的羅媽媽見狀,眼圈兒登時便紅了,悄悄向絳雲打了個手勢。
絳雲會意,上前輕聲道:“婢子替太太梳頭。”她切切地望過去,目中竟有幾分求乞,討好地道:“太太,婢子又學了幾種新發式,您就叫婢子展一展才,也免得羅媽媽總說婢子懶。”
李氏垂目望向地麵,未應聲,卻也不曾拒絕。
羅媽媽麵現喜色,抬起袖子擦眼角,向絳雲並紫綺點了點頭。
雙婢皆悄步走去,紫綺輕手輕腳將經書收了,又扶了李氏坐去妝台前,順手打開幾隻描金妝匣,挑揀首飾,絳雲則執起角梳,將李氏的頭發給打散了,複又對著鏡子笑盈盈地問:“太太,婢子給您梳個百花髻可好?”
“挽個纂兒便是。”李氏淡淡地道,抬手將那妝匣蓋兒給掩上了,吩咐紫綺:“金的銀的就彆戴了,這黑天裡頭,又在我自己屋兒裡,戴了滿頭的家夥,沒的叫人笑話兒。眼麵前這些皆用不上,另找彆的來。”
見她神情冷漠,紫綺不敢再說話,低應聲是,便將那妝匣蓋兒都闔上,另去一旁的竹絲格兒前,挑了幾個嵌鏍鈿扁盒兒過來,悄聲問:“這裡頭一水兒皆是玉的,太太瞧可行?”
李氏“嗯”了一聲,隨意挑了個羊脂玉如意簪,便命她將旁的都收起來。
羅媽媽在旁看著,思忖再三,到底忍不下,低聲勸道:“太太,這外頭雨大得很,聽那報信兒的小丫頭說,老爺的衣裳都濕透了。就當來的是客,太太拿出那主人待客的款兒來,也不能不顧著些兒,何況老爺又不是客。”
她湊近些,聲音越發地低:“奴婢記著,這屋裡還收著老爺好些衣裳呢,總叫老爺穿著濕的,一時凍出病來也不好。太太說是不是?”
“媽媽看著辦吧。”李氏道,兩個眼睛平平望向鏡中,竟是沒有一點光,就跟兩潭死水一般。
羅媽媽心裡難受得緊,卻也知不能再勸,萬一李氏惱了,反為不美,隻得悄歎一聲,轉去外頭張羅去了。
鏡子裡,正映了一角蓮座燈台,那八角紗罩中的燭火,投下滿地微黃的光暈。
李氏怔望著鏡中的自己、望著那兩個丫鬟忙碌小心的身影,忽然便覺得倦。
就像那燈台上行將熄滅的燭火,夜愈深,便愈無力。
方才,門外那清潤的語聲一起,她便聽見了。
那是她聽慣了,卻又陌生的聲音。
清寂、溫和,就像他這個人,溫潤如玉。
隻是,再是溫潤的玉,那也是塊石頭,無論外頭還是裡頭,都是又涼又硬。
然後她便想,他扣門、她聽聞,又能如何?
便如他夤夜而至,她見或不見,又有什麼區彆?
李氏有些恍惚起來。
梳頭、插戴、換衣,再被人輕扶著走出內室。
磚地上鋪了青氈,踩上去軟綿綿地,一雙腳總像落不到實處。屏風外有風聲、雨聲,有窸窸窣窣的走動聲,還有低低的咳嗽與說話聲。
李氏從不知道,方才還覺得靜得叫人憋悶的院子,原來,亦有它自己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