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越說越冷,然陳勵麵上的笑,卻越來越濃:“與太太說句實話吧,與你在一個屋兒待著,委實令我作嘔,我若再繼續留在這屋裡,怕就要真的嘔死了,那樣卻又不好。”
他微笑地看著柳氏,語聲輕柔,好似春風拂麵:“到那時,太太孤兒寡母的,這一腔子的雄心壯誌,卻不知又該指望誰去?隻消這樣一想,我便覺著我還不能死,否則便是有愧於太太對我的栽培與厚望。是以我打算馬上去敞軒散一散,將那作嘔之感消解掉,也好往後再與太太長長久久地做著夫妻,太太覺著如何?”
他振了振衣袖,神態怡然,似是不知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尖刀一般紮著柳氏的心。
柳氏麵色慘白,淚水不住滑落,幾度欲開口辯解,叵奈陳勵那番話說得極快,竟教她無法出聲。
她抬手捂住心口,全忘了手中還捧著茶盞。
“骨碌碌”一陣響,磁盞順著裙幅滑落,在地上打著滾兒,殷紅的茶汁兜了一裙子,錦裙飛快地落了色,柳氏卻毫無所覺。
她是真的覺得,心裡涼透了。
自十五歲嫁進國公府,與陳勵結縭整整九載,他還從不曾這樣對待過她。
就算當年魘勝事發,他也隻是質問、隻是憤怒,又何曾如現在這般,若無其事地笑著,卻將手裡的刀子往她心窩子裡捅?
看著那張溫潤淡然臉,柳氏隻覺眼前金星亂冒,耳中轟鳴,好似那紮進心裡的刀子,已然將她整顆心刺了個對穿。
“太太少坐,我失陪了。”謙和的語聲,不帶半分煙火氣,涼風也似,自耳畔拂過。
柳氏抬起頭。
視線已然變得模糊,目之所及,是大片不明所以的混沌,光線、影像、顏色與形狀的交織,讓她的感覺變得遲鈍,唯那腔子裡沉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她的心口。
柳氏用力地眨了眨眼。
視線仍舊模糊,隱約地,一個好似很熟悉的身影,正行過她身邊,柔軟涼滑的衣料,將將擦過她的手指。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她得抓住些什麼!
不能教這個身影就這樣走掉!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她用力張開口,想要發出一聲哀求,或是嘶吼,又或者是其他諸如此類的、能夠驚動旁人的聲音。
可是,她喉嚨裡卻像堵著團布,濕搭搭、粘乎乎、軟綿綿,讓她的這個動作,變得徒然。
她本能地飛快地伸出手。
指尖觸及的,是織物特有的軟。
很輕、很薄,讓她沒來由地想起某些話語、和某些表情。
她搖搖頭。
不是的。
她熟悉的那個人,很溫柔、待她很好,連句重話都不曾與她說過。
她笑了笑,五指攥緊,將那片薄且涼的衣料,牢牢握住。
混亂的思緒中,唯有一念清晰:
抓牢它!
留下他!
挽回從前的那一切!
“真看不出,太太的力氣還不小,想來幼時習字,也是好生練過腕力的呢。”像陽光下微溫的風拂上麵頰,那模糊的身影靠近了些,淡雅的熏香,和些許熟悉的體溫,幾乎就在她的鼻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