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綠漪,麵無表情:“你認得她?”
“是,民女認得她,她就是明心,這賤人昧了東家的錢,害得民女替她還虧空!”綠漪兩眼噴火,掙紮著要衝過來,被兩名小監死死按住。
看得出,方才那陣喧嘩,便是她弄出來的。
裴恕神色未動,隻淡聲問:“明心昧下了什麼錢?”
“香雲齋前年的利錢,整七千兩!”綠漪立時答道,一麵咬牙切齒地瞪著明心,若無人拉著,隻怕她就能撲過去咬下對方幾塊肉來。
裴恕負手而立,心下卻覺出幾分異樣。
據他所知,疑似香雲齋流出去的銀兩,亦是這個數目。
何其湊巧?
莫非,那流出去的銀子,竟與明心有關?
他眯起了眼睛。
若果然如此,這個明心,便要好生審上一審了。
“大人,劉姨娘……明心好像有點不大對勁兒。”身旁忽地傳來何廷正的聲音,低且沉:“大人請看她腳下。”
裴恕回過神,凝目看去,麵色微變。
明心腳下竟聚著大灘血水!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再看明心麵色,白中帶灰,竟透著一股子死氣,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快去叫太醫,把人抬去外頭,找個空屋子給她躺下。”裴恕厲聲吩咐,麵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疏忽了。
方才見明心暈倒,他還以為是被綠漪扭打所致,誰想她竟是有病在身?
若再仔細看,便能發覺,地麵上有一道新鮮的血跡,斑斑點點,從院門處一直延伸到明心腳下,可見她不是才犯的病,很可能早就犯病了。
怪隻怪這司刑監味道太大,明心身上的血腥氣便被掩去,竟致無人察覺。
裴恕踏前兩步,忽轉首,沉聲吩咐:“來人,把綠漪單獨關起來,派幾個人守好,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離。餘下人犯,儘速收押。”
眾人俱皆應諾,分頭領命而去,司刑監那滿是怪味的院子裡,登時便是一陣忙亂。
濃夜籠罩,天空中一片昏暗,不見星月。
闊大皇城中,這些許的混亂,便如細篙入水,隻攪動起一絲微瀾,很快便又被浩蕩水波淹沒。
或許,會有那麼幾個人,記得發生在今晚的這些事。
然於更多人而言,這也不過就是個平凡的中秋之夜,冷月儘、夜色濃,天涼好個秋。
而若再放眼塵世,譬如草木之榮枯、命運之窮通、生靈之來去,這些於個體而言大到無邊之事,亦不過一粒芥子罷了,微不足道得很。
當曙色衝破陰霾,將一線碧空展露於天際時,應元嘉帝急召而來的陳瀅,見到了明心的屍體。
彼時,她的腦海中,便作如是想。
她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屍身。
明心,這個野心勃勃、每一分鐘都在算計的女子,此刻蒼白得如一張薄紙片兒,平躺於木榻,神態安詳,似陷入沉睡。
一屍兩命。
明心身懷有孕,死於突發性小產並大出血,太醫趕到時,她已然陷入深度昏迷,雖經施針灌藥,到底沒救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