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做甚?”行不多時,行葦終是開口問道,陰冷的語聲中含了幾絲怨懟,似因某事而不虞。
陳劭卻與他正相反。
他麵上是一縷春風般溫煦的笑,袍帶當風、徐步行來,對行葦所言,直若未聞。
“你啞巴了?”等了一會兒,見他總不開口,行葦似是惱了,語聲越發恨恨,像咬著牙根兒吐出來的。
陳劭仍舊不予理會,顧往前走著,不多時,眼前陡然一闊,湖開平波、天水蒼茫,卻原來這路窮處,便是清湖。
宴客的大花廳建在湖畔一隅,雕欄玉砌、笑語喧闐,更有婉轉的唱曲兒聲渡水而來,被那湖風一吹,平添幾分凜冽,倒比原曲更有韻致。
陳劭撣了撣氅衣,信步前行,直待行至湖畔觀景台,方自止步,卻仍舊不出聲。
行葦微抬頭,往四下望了望,鄙夷地“嘁”了一聲,盯視著他的背影,冷冷道:“爾等朝廷重臣,本該以民為天、常憂天下,可你們呢,不思國事、不曉民情,不過一群祿蠹罷了,成天隻知吟風弄月。”
言至此,忽一挑眉,麵露嘲諷:“我說,你急吼吼地找我過來,莫非是要請我在這裡賞湖光、聽戲文?”說著便搖頭皺眉,滿臉不屑:“若如此,倒是不必。我情願跟那些下裡巴人烤火吃茶,也不與爾等所謂陽春白雪同流合汙。”
聽著他的長篇大論,陳劭麵色不動,隻垂下手臂,靛藍寬袖落上氅衣,袖口兒繡的雲紋,恰迎上那鶴首朱喙。
“狗吠擾人清靜。”他倏然笑語,聲音極淡,全無情緒。
行葦麵色一寒,再往四下看看,終究不敢太過,遂垂首躬腰,體態極儘卑微,似正恭聆主人訓斥,然口中卻說出與身份極不相襯之語:“少廢話,你叫我來做什麼?”
低沉的說話聲,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
陳劭朗然四顧,舉手投足、韶舉軒軒,風儀好得令人心折。
隻是,他說出來的話,亦與這風儀截然相反,清潤聲線如淬了毒、凍成冰,每個字皆帶寒氣:“主人把狗找來,自然是要使喚狗了。你倒執著,定要先大大地吃上幾口屎,才肯聽人話。所謂狗改不了吃屎,應在你身上,貼切得緊。”
“有話快說。”行葦立時接口,抬起頭來,寡淡的臉上,堆著一個假笑,又擠出餘下四字:“有屁快放。”
陳劭掃他一眼,唇角忽爾一勾。
刹時間,似寒風劈麵、冰水拍身,周遭氣溫都似降下好些,那一笑中蘊著的寒瑟與蕭殺,直能凍透人的骨頭。
行葦瞳孔一縮,旋即大怒,似是深為自己那一息的怯意而惱火。
他抬起頭,直勾勾望住陳劭,目中似有野火灼燒,有那麼一瞬,他的表情像是恨不能生撕了對方。
在這一刻,他沒有再去演戲,亦不肯屈就於表麵的身份。
總歸此地空寂,前方闊水連天,身後葦黃荻白,他一切的語言、動作與表情,皆無人得見,他便也乾脆剝下麵具,表露出了最真實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