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兩人一齊下馬來,於草甸畔一塊岩石之上並立。
姑娘有些微跛足之症;男子似有些不足之症,步履虛浮,並無內力流轉,很難看出這二人皆精通騰掠之術。
重甄做了個“請”的姿勢,葉玉棠搖頭,請他先行。重甄倒也不推卻,一拂衣袖,往前縱出的不過一瞬,葉玉棠旋即跟上。
聶慶自恃目力極佳,此刻連眼都不敢眨,卻隻見草間墨影重重,身影不過在草甸中心的清潭上一現——
清潭淡淡起紋之時,那兩道身影,已穩穩落在對岸。
聶慶驚歎道:“好快!”晃了晃頭,方才回過神來問道:“誰贏了?”
長孫茂道,“閣主略勝半步。”
“此處離對岸足有一裡有餘,長孫公子如何看出乃是半步之差?”
“很簡單。劫複閣輕功,天下無人能敵。若要不輸得太難看,唯有使出‘跬步不離’。”
“跬步不離,如影隨形——此乃日月閣輕功,千裡追蹤,離人不及跬步,正是半步。這女子,乃是日月閣弟子?她姓甚名誰,師從哪位閣主?”
“皆不是。”
“能拜入正教日月閣,難怪不將鳳穀看在眼裡。但抬杠閣主,不尊前輩,也實在不妥。”
長孫茂笑道,“你知道她為什麼不喜重甄麼?”
“為何?”
“因為他寡德。你知道她為什麼讚裴沁,卻道仇歡庸常?”
“因為事實如此?”
“不錯。仇穀主自創修羅刀十八式,卻隻將這最後一式‘溯流飛渡’授予裴沁,隻因仇歡將裴沁視作唯一傳人。因為仇歡知道,隻有裴沁,才能將修羅刀與鳳穀發揚光大。”
“這話,似乎與中原五宗諸位掌教所言有悖。他們不是都說,葉玉棠,才得了穀主唯一真傳。”
長孫茂接著又說,“你看不起她,隻當她依附於我,此刻見她輕功雖略遜於重甄,卻並非籍籍無名之輩,這才出言問她名姓。她並非不尊前輩,隻是憎惡德行有虧之人。”
聶慶想起那姑娘不愛搭理自己,慢慢說道,“哪怕知道我是黑鐮聶慶,對我亦不屑。”
“倘若聶莊主能明辨是非,不以正派、外道論高低貴賤,不與自詡正道之人同流合汙而排擠旁人,她待莊主,亦能有禮有節。”長孫茂抱一抱拳,“她就是這樣的性子,還請莊主見諒。”
聶慶讚道,“能脫身樊籠,是真英雄。”
隨後又笑一笑道,“她做英雄,長孫公子卻與寡德之輩沆瀣一氣。”
長孫茂笑笑,沒接話。
聶慶又歎道,“剛直乖張的,大抵都是薄福之人。”
長孫茂道,“所以我做小人。”
話音一落,聶慶麵前雪影一現,便已輕輕落到對岸。
聶慶笑道,這二人,倒是有趣。
·
草甸那頭,眾人皆坐在岩邊等他。
重甄循循善誘,問葉玉棠,“入劫複閣嗎?入閣附贈輕功秘籍白雨跳珠。”
葉玉棠不屑,“不學。”
裴沁也打趣,“若是做劫複閣家眷,教不教啊?”
重甄道,“我們閣裡,倒是有不少細作夫妻搭檔。”
見長孫茂過來,柳虹瀾喲地一聲,打趣道:“這是被情敵絆住腳,挖苦了一頓?”
裴沁道,“他這麵相,若是哪個姑娘與他有過一段情,丈夫總要吃三分醋。”
過了草甸,山路長而崎嶇,翻過兩座如削峭壁,下到聶慶所說的山穀中時,眾人也不免有些體力不濟。
一路沿灌木、蕨草叢生的幽邃山穀前行,抵達最深處時,天色已暗。抬頭時,見得一條狹長天幕,中間月亮高懸,仿佛天然生著一隻不善的眼,從穹隆之上,望著入穀的外來之人。叢叢荒草之中,蟲鳴之聲此起彼伏。
神母像便立在這隻眼睛尾巴上,被月光照的慘白。
塑像最精細的小臂、指尖、發梢與眼眶皆已因雨水衝刷,藤蔓攀附而脫落傾坯,遠遠看去,神態甚是哀怨。從一些角度看去,甚至有一些怨毒。
裴沁與那神女對視良久,不由打了個寒噤,輕聲道,“這是巴蠻的圖騰?看起來好不詳。”
話音一落,她渾身汗毛倒豎。
此處並非開闊處,亦不是兩麵通路,峽穀至此已無出路,何處來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