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場周遭是幾片山丘林地,翻過一座灰蒙蒙大山,再行十來裡地,便是思州地界。長孫茂與尋戒在歌場尋人時,一隊外出卸貨的車隊已從旁出發。車隊牽牛拽馬,拉的車總有十架還多,連人帶車,隊伍在狹小田埂路上拉出數丈有餘。
此時天色漸已暗下來,歌場四麵開闊無處可躲,裴沁定是趁此機會,混跡於車隊之中逃出雲台山。
葉玉棠追上去時,車隊裡順著林子上山,卻並未翻山,而是入了半山腰處一處蔭蔽山洞。腳步混雜著笑聲,在幽暗山洞中回蕩,並不能從中分辨出哪一個是裴沁。
她不動聲色跟在隊伍末尾入了山洞,馬隊過隧洞時,從隊末一路開始悄然搜尋。到隊伍中前段,忽然天光一亮,竟已出到隧洞外頭。
隊首倏地響起長孫茂一聲嗬斥:“站住!”
緊跟著一聲繩索斬斷、馬蹄長嘶之聲——
裴沁奪了村民紅鬃的快馬,於最前頭搶出隧洞,向前縱馬狂奔。
長孫茂追出百步,但見背後飛一道灰藍的影子,便漸漸放緩步子。
灰影踏著山道疾行丈餘,一個翻騰,穩穩墜地,陡擋在那匹疾馳的奔馬跟前。
裴沁猛地勒緊韁繩,馬蹄揚起一陣塵土,叫她輕咳兩聲,嗆罵道,“你不要命了?”
葉玉棠在塵霧中維持方才姿勢一動不動,等了一陣,方才說,“你不說清楚此行目的,我絕不放你走。”
裴沁旋即笑了,“我已說過,我沒有朋友。我要做什麼事,亦無需旁人過問。”
葉玉棠試探說道,“你是否打定主意,要向張自賢尋仇?”
裴沁微微眯起眼。
她接著往下說道,“這事不妥。程雪渡廣發英雄帖,請天下各路英豪彙聚桃花林;張自賢惡人先告狀,趁機前去集會,隻等打你個措手不及……你如此莽撞前去,無疑自投羅網。”
裴沁聽見“程雪渡”三個字,立刻冷笑道,“他與人有婚約在先,行走江湖卻更名改姓,拈花惹草,處處留情。師姐覺得他實在無恥之極,提刀就想上君山島去騸了他這頭家生種驢,我顧念舊情,沒忍心。如今他倒這麼硬氣起來……那便正好。我先騸了張自賢喂狗,再騸了三驢子以了我師姐夙願。”
葉玉棠急的滿頭是汗,此刻既好氣又好笑,心道:夙願倒不至於。
稍作一想,耐著性子勸解她道,“這亦不妥。程夢珠遇害多年,程雪渡突然生出此舉,想必是手頭有了什麼證據。若無一番深謀遠慮,他不至於請諸多俠士去往君山島;既請了,必然有十足把握將你圍困。”
裴沁輕輕笑了,撣撣衣袖,“就憑他?”
葉玉棠不願再出言刺激她,溫聲說道,“我始終覺得,你情緒過激,此時做任何決定,都容易出差錯。你不該就這麼貿然去找張自賢,至少……不該這麼隻身前去。”
說話間,重甄與柳虹瀾也已從後頭跟了上來。苗人馬隊出了山洞,先沿小徑去往東麵村子卸貨,在前追蹤的密探沒入山洞,從山上下來後又跟錯了道,領著兩人先往小徑去,後來聽見山道上有說話聲,方才又折返回來。
裴沁適時的笑了起來,問她,“我不隻身前去,難不成劫複閣還會幫我?”
葉玉棠回頭看了眼那兩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沁道,“我隻盼著他們沒受張自賢那幫賊子收買,一路監視我、窺探我,我便謝天謝地了。”
重甄聽不下去,上前幾步,“我雖算不上女俠朋友,這一路前來,想打聽事也已多半打聽清楚。但這最緊要一件,還需親口問一問,否則亦不會一路跟隨至此。”
裴沁頭也不回,“什麼事?”
重甄道,“女俠如今苗人身份,兼之三公子、天師派有意為難,往後在中原武林必會寸步難行。敢問女俠是否願就此更名改姓,入劫複閣避避風頭?也算是權宜之計。”
“就這個?”裴沁想了想,問他,“若我入劫複閣,你們替不替我殺張自賢?”
重甄道,“劫複閣中任何人,均不得插手此事。”
裴沁揚揚下頜,“閣主也怕招惹是非?”
重甄道,“自然。”
裴沁道,“張自賢我必殺!除了殺他,程雪渡、天師派還有背後嚼舌根子那一幫狗賊,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重甄歎惋道,“既如此,那我便勸不住女俠了。”
見她又欲縱馬而走,葉玉棠急急拽住她韁繩,道,“白水寨中那老伯講話顛三倒四,你何必句句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