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霜筆屏息凝神,緩緩調息,以免內力波動引得貓鬼陣發震得自己五臟俱碎。
待緩過了神,他又往遠處樟樹林子看去。
枯葉之中那團影子死死蜷作一團,覺察到懷中瘦小身體仍均勻吐息,方慢慢攤開手腳,以半邊身子為枕,令她平順躺進厚厚枯草堆之中,緩緩抽|出身。蹲身站起時,稍費了點力氣,右手胳膊使不上勁,步子也瘸了。不及順口氣,他將衣兜中的布包悉數抖落出,先將苗醫的丹丸給她喂下一粒。而後回頭一望,轉身程霜筆視野擋了個結實,仔細檢查她身上傷處,以火折子灼熱金瘡藥敷在傷處,再以細布包紮。隻有兩處傷處,從頭頂落下來,胳膊,小腿被樹枝刮了一下。
幸而不著要害。他輕輕鬆了口氣,麵色稍霽,轉頭在她身側清掃出幾塊空地,尋了枯枝點上一簇火堆,以供取暖。複又在她身側蹲下,摸到她手心漸漸回溫,仍不放心,脫下襴袍替她蓋好;這才隻著了件單衣,起身往山壁走去。抬眼一望,隻覺得層巒疊嶂,目力難及。
程霜筆亦隨他視線往天上看,隻覺得如今這情形何等之難,不敢細想。不由笑著開解他,“憑你一時還上不去。先去尋些吃的,填飽了肚子,再想彆的。”
長孫茂回望他一眼,走到枯井十步遠處,自衣袋之中掏出一隻胡餅,掰了一半,淩空朝他拋來。準頭還行,可惜程霜筆動彈不得,打到胳膊上便彈開了。
胡餅蹦蹦跳跳,落到枯井畔。
程霜筆望著那半塊胡餅,一陣痛心疾首。
長孫茂很快抽身回神,徑直朝堰塞湖去。
程霜筆留意他一舉一動。隻見此人右邊胳膊一動不動,隨步伐輕甩;後背、胳膊、大小腿上各掛了幾道彩,一偏頭,右臉上也有一道,幸而傷不算的重。耳朵一片血肉模糊,可惜了白白淨淨一張俊臉。
程霜筆急地大叫:“喂!”
長孫茂側耳聽著。
程霜筆道,“你就這麼下水捕魚?”
他想了想,似乎覺得一條胳膊確實不好捕魚。偏頭看了眼右臂,蹲身抵住腋下,往內一旋。
隻聽得“哢”地一聲,程霜筆五官不由自主一擰,心頭罵道:可真他媽狠。
但想想也能理解,要緊之人還剩一口氣在,臨到關頭需得尋仙問藥,他卻派不上用場,還得那隻剩半條命的姑娘舍了半條命的帶他進山去,換作誰不受打擊?
程霜筆心頭痛惜,朝那頭大喊,“臉,腿!”
話音一落,忽聽得滋溜一聲,遠處影子一腳打滑,斜斜滾進水裡。
程霜筆一時沒眼看。
任他在水裡撲騰了一陣,忍不了插嘴喊了句:“坎子方位!”
湖中身影聞言猛地回身,談梟作長刀猛地紮下去。
再舉起來,刀刃上一條粉橘色毛鱨魚尾鰭上下撲騰。遠遠看去約莫一斤重,不大夠。便又講了句,“震卯!”
湖中影子往左一斜,又叉起來隻肥大鯉魚。
程霜筆點點頭,隻覺得孺子可教,為時未晚。
遠遠看他費了些功夫才將鯉魚砸死,去鱗又費了些功夫。片作魚生時更是吃力,大小不均,有塊有碎,洗乾淨手捧著往林子裡去。人還沒清醒,不大方便吃東西,好在此人耐心極佳,將魚生片片搗碎喂下,直至日頭西斜,方才將魚烤上,拆了一半的肉下來,從談梟中抽繩將魚係上,拋掛到他頭頂樹枝椏上。魚生放繩緩緩,垂下來,不偏不倚正在他嘴邊。
長孫茂叫了句,“張嘴。”
程霜筆隻覺得這動作實在不雅,嘖了一聲。
“你也不能動不是?將就一下,等我想到辦法……”長孫茂等了陣,實在沒了耐心,“你快點,談梟我還有用。”
程霜筆笑道,“長孫師弟倒是體貼。”說罷一仰頭,將魚從繩上咬拽下來。
咀嚼之間,長孫茂已收了繩,繞過貓鬼走到他背後去。程霜筆不知他做什麼,隻得偏著腦袋,以餘光搜尋。但見他低頭摸尋手中武器,向上抬眼看了眼,忽聽得“嗖”地一聲,背後影子八爪魚似的被一拽而飛,一路披荊斬棘,直達頂峰。
程霜筆聽著聲響,隻覺得不對勁。
直登峰頂,下一次著力於何處?
程霜筆眼睛一閉,隻道,完了。
果不其然,又聽得背後一路披荊斬棘之聲,此人乾脆利落打道回了府。於墜落之際,機關又發,將他掛在半山腰樹上倒懸打了個晃,繩索又是一收,將他直衝入湖水之中,濺了程霜筆滿頭滿腦的水。
湖麵飄起個灰黑物什。程霜筆斜眼看去,試探問道:“你還好吧?”
物什手腳並用打了個翻騰,緩緩朝岸邊遊來。
程霜筆憂心他道,“你也不必操之過急。此處有水有魚,活一輩子也都夠了。之後再想法子慢慢翻山,將她背回鎮上去。”
後頭沒應聲。
程霜筆接著說道,“若你摔出個三長兩短,我們都彆想出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說是不——”
話沒說完,忽聽得“嗖”地一聲,此人又飛到天上去,程霜筆一顆心也跟著升騰之聲提到了嗓子眼;還沒片刻消停,頭頂一連串劈裡啪啦,帶下枯枝斷葉落砸了他一身。
程霜筆抬眼一望,隻見那灰黑影子緊跟著從天而降,心頭那叫一個絕望。隻覺得自己將要駕鶴西歸之時,頭頂勁風一掃,此人鉤掛香樟,一蕩,幾近擦著他腦袋,便蕩至貓鬼之外,摔了個四仰八叉。
正待程霜筆要出言問他安好,此人已撫開滿身枯草,睜開眼歎了口氣,道,“我本想將你一腳踹出貓鬼。”
程霜筆倒是一愣。
接著又聽到一句,“可惜準頭不行。”
程霜筆也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又動容又好笑,一時難以言表,乾脆給他打打氣,“接著再練!先練好準頭,能一氣翻過三座山,再來踹我也不遲。”
他擦擦臉上血,兀自講了句,“再來。”立馬翻身坐起,又往他身後山崖走去。
這幾起幾落之間,山中飛禽驚走,至此怕也不剩幾隻。
這反反複複飛跌之聲聽得程霜筆也心驚,不由搭話問道:“你如何打聽到小仙人墓的?”
他在背後答了句,“費了點功夫打聽來的。”
程霜筆自顧自說道,“夢珠中蠱發瘋;血影中驚鴻劍,命在旦夕。有人私下傳信給宗主與三公子,被我截下。此行凶多吉少,我不想陷宗主與三公子於兩難,便自行來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