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踏上一步,溪水便在身後一寸寸湧上來。直至步上堤岸,身後石道正好又被淺潭湮沒。
他抬頭望了望接天狹縫,幾步上前立於石縫之間,頭頂水流立刻從他身後澆注下來。
原來此處本是一處百丈飛瀑。
飛瀑背後,山壁裂縫間夾了一條羊腸小道,僅可容一人拾級而上。本以為隻是條簡單的一線天,誰知上行一段狹窄天階梯,陡轉個彎,裡頭竟彆有洞天。
山中有個巨大空殼,殼中水汽蒸騰,草木叢生。卻並非幽僻山穀,而是驟然向下的一處幽深深洞穴。
他所立足之處非是平地,而是山壁。
百丈之下,丘壑叢生。
丘上生有奇花異草,壑有泉流其間;草木之間,隱隱可見神祇廢墟,與零零星星鏽蝕、殘破的斷劍,上頭大多爬滿青苔。
往上百丈,隻有零星幾個狹小洞口透了光進來。
濃密藤蔓枝繁葉茂,從穹頂垂墜下來,又遮蔽了幾成光線。
崖壁無路可走。右側一條小道,上拾幾條階梯又是一處洞口。洞口周遭石塊鏤刻了異獸,甫一看像饕餮。
洞口便是獸嘴,裡頭透出微光,大抵是有人。
長孫茂幾步上前,立在洞口,往裡一看。裡頭構造十分簡單,僅有三尊神像,前頭供奉鮮花瓜果;一燈如豆,燈下有個中年男人橫陳在牆角石台上編竹蔑。石台上鋪陳一排竹器,昆蟲,竹笛,皆是已編好的。
覺察有人前來,男人抬眼一問,“閣下為什麼而來?”
長孫茂道,“為一息草而來。”
男人擱置手頭未完工的竹螳螂,從石台上跳了下來。
是,是侏儒。所以方才並非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台沿。
裝束看不出是不是漢人。待他走到亮處,長孫茂垂頭看他的麵貌。鋒利的輪廓,眉目和善卻不失威嚴,眼黑得發亮,眺望幽曠山穀,在山壁上隨意摸索一番,一條繩橋隨之垂下。
中年人講了句,“可要跟好了。”
旋即步上繩橋。
走完懸空繩橋,複又摸索青岩。
山壁中陡然又伸出百尺台階。
長孫茂打量山壁上攀附的藤蔓,被山石所擠,有些許枯萎,故停下腳步,隨手折了一支。
中年人見他沒跟上,催促道,“請快些,踏錯一步,我可救不了你。”
中年人走起路來步子輕快,不等人,似乎習慣於旁人跟隨他的步伐;個頭並沒有成為他的負擔,更不覺得低人一頭,一切的不協調在這矮小身軀上都有種詭異的勻稱。
一路行來繞過重重機關,數十步一折,移步幻境;若來人僅一味跟隨,至此恐怕已迷失方向。
中年人走得輕車熟路,長孫茂一麵留神方位,跟得不疾不徐。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中年人在懸於山穀中心的繩橋上停下腳步,指指遠處五溪彙流處一脈淡紫色灘塗,道,“那處湖心,中間開淡白的花的紫色七葉草便是了。”
長孫茂順著他所指,往腳下灘塗看去。
那處離繩橋約摸三四百丈,並不算太高。奈何周遭空落落得,無一物可供人踏足攀岩。
溪也怪異。淌上那紫色灘塗,驟然分了叉。灘上千溪交錯,像一張細密大網蓋在灘塗上。
灘塗淡淡生出紫色煙氣,不知是水汽,瘴氣,抑或飛灰。
半臂長紫色灌木生長在灘塗隆起的小小山包上,幾乎與紫色煙氣融為一體,若不細看,幾近會將灌木忽略,還以為白色小花乃是浮空生長。
除了花之外,灘塗之上還有一些不容忽視的白。
白花周遭,有累累白骨,或被浮沙吞噬,或被溪流半掩。大多分崩離析,身首異處。
還有些許鏽蝕兵刃,粗略一看,刀槍劍戟皆有,不知曾歸於誰手。
“都是些前來求藥的高手,”中年人難得開口,“此草一年一開,粥少僧多,難免有一場惡戰。死人的事出多了,又是在自己地盤上,藥夫人難免不爽。便讓請人來守墓,前來討藥的英雄,現在穀外爭個高下,方才由我引進來摘草。”
長孫茂打量白骨,隨口問道:“藥夫人請你守墓,有多少年了?”
中年人摸摸鼻子,隨口答道,“約莫四、五年。”
長孫茂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嗯。”
中年人不知他究竟為何這麼問。
怕夜長夢多似的,催促道,“大俠能過得天塹,又能勝過敵手入仙人墓,下頭的草於你而言,自然不難。快快摘了上來,我在此處等你。”
長孫茂道,“好。”
說罷輕輕一縱,直直墜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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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外,湖心亭。
張自明冥神打坐回轉內力,李碧梧被風霜凍住一動不動,葉玉棠亦抱腿坐著留存體力。
程霜筆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脫口問道:“一株草罷了,不過能令小葉子多活上三五個月,他何至於要陪上性命?”
張自明睜眼,“草?你是說一息草?”
程霜筆道,“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