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茂沒躲, 由著她踹,些微錯愕之後,忽然笑起來。
葉玉棠問他, “你笑什麼?”
他略作一想,也想不明白, 隻得如實答道, “我也不知。”
葉玉棠簡直莫名:“你傻了是嗎長孫茂, 自己笑什麼都不知道。”
她向來喜歡連名帶姓叫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教訓人。聽起來仿佛有受虐之欲, 但由她講出, 分外親切。長孫茂眯起眼,“就是開心。很開心。”
葉玉棠道, “把老子搞這德性, 你很開心是嗎?”
話音一落,隨之又一腳虛踹過去。
長孫茂也沒辯駁,隻是笑。他實在不知自己在笑什麼, 可能這兩腳都太輕了, 完全不是她的力道。倒不是真發火,而是帶著些打情罵俏的意味。又可能是他本就高興,所以此刻什麼都不能令他發愁。
瞧他這傻樣, 她餘下半點火氣都給磋磨殆儘。
笑意像會感染,令她也忍不住笑。
兩人一坐一立, 倚在窗前, 相視笑著,片刻無言。
她忽然問,“我臉瞧著眼熟嗎?”
長孫茂想了會,問, “歇心觀?”
葉玉棠道:“嗯,是啊。”
長孫茂:“臉不熟。”
葉玉棠:“我記得,小時候在雪邦與平康坊,你明明見過……”
長孫茂:“不記得了。”
葉玉棠心想,也是。
畢竟在萍月記憶裡,他也是模糊的。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萍月樣貌也與往昔不同。饒是親姐姐何雲碧,多年不見,也未必能將她一眼認出。
她說,“那時我內力雖隻恢複三四成,但好歹上觀偷聽時,也沒露本家功夫。你能聽見動靜,卻如何能聽聲辨人?”
長孫茂想了想,又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有一無二。”
葉玉棠樂了,“都使你朝思暮想唄。”
視線相接,長孫茂垂頭,嗯地一聲。
葉玉棠微微笑著:“但多半隻會覺得‘那人好像她’,不會覺得‘那人就是她’。”
長孫茂:“是。”
葉玉棠:“那你為何不跟來瞧瞧?”
長孫茂:“有一瞬,不像你。”
葉玉棠:“哪一瞬?”
長孫茂:“你讓生人近你。”
葉玉棠聽完陷入沉思,想了半晌,才想起他指的似乎是謝璡給她擦臉上的水那回事。
若換做是往常,有不熟之人貿然靠近,她全當偷襲處理,向來沒人能近她身。
但歇心觀下那會兒,此人就立在跟前,而旁的人說:他是長孫茂。
她那會兒實在震驚非常,哪有心思顧及旁的事?
正想著,又聽見長孫茂道,“我本打算當夜離去,卻仍住了下來。數月未回劫複閣,豈料在煙雲客棧又被這起子人絆住腳,那便正好,在太乙鎮留意你幾天,興許能從身手看出些破綻。”
葉玉棠慢慢回憶著,“我幾時出手叫你瞧出過端倪?”
長孫茂搖搖頭,輕輕一歎,道出答案,“是酒。”
葉玉棠怔住。
長孫茂聲音輕下去,“是酒。蓮池宴上,你想喝,卻始終沒能喝到的那一壇龍頭酒。”
不過兩句話尋常話語,因為時過境遷,所以話音也稀疏平常。
又聽他接著說,“也是在雪邦,你一直跟著我不肯現身,卻因勾起饞蟲,而一時忘了躲藏的那一壇龍頭酒。”
聽著聽著,葉玉棠卻幾乎淚都要掉下來。
一口酒方才下肚,瞧著手捧之物,左右不是滋味。
她竟然因為一壇子酒,叫人給摸清了習性。
那會她還在震驚於他的變化,若非旁人提醒,幾乎便要認不出來。相形之下,她可真沒長心。
仔細想想,卻又不是這個理。她沒變了,他卻變了。
龍頭向來香韻悠長,此刻品來,漸漸隻覺得苦澀。
沉默片刻,她笑道,“說你傻你真傻。一路跟你上雪邦,為著一壇子酒死不瞑目呢,當老子酒鬼轉世的麼。”
分明是為著……
肉麻的話,她著實說不出口。
索性緘口不言,抬頭來笑。
長孫茂愣住。
這未說儘的話,卻像是有千鈞之力,令他震撼非常,以致半晌說不出話。
分明是為……
我。
長孫茂仔細品味良久,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葉玉棠不錯眼地望著他。
長孫茂與她相視,兩人眼底笑意皆又浮現。
她問:“陪我喝點?”
未及他拿那番“喝酒誤事”的托詞拒絕她,葉玉棠補了句,“你又不喝,釀它做甚。”
他回答說,“閒來無事。”何況有人愛喝。
接著又是一句,“總得找點事做,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