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畫卷內模糊的時間流速在史官再度現身後便恢複了正常,唐將闌神情懨懨,看起來仿佛是一個入職後就再沒有過休假的悲慘修畜,手中隨意抓著一軸卷得不甚齊整的話,抻了個懶腰:“先打了個草圖,試試效果如何,回去後有時間再慢慢改。”
玉衡看著史官的手,確定對方已經將那副珍貴畫抓出了褶皺,忍不住替前人心痛——如果史官嫌棄自己的作品的話,他們非常樂意幫忙保管。
麵對友人時,青帝看上去不再有那種令人琢磨不定的飄渺之感:“我記得唐道友原來是不愛修改作品的。”
唐將闌深深凝視了對方一眼,目光中飽含對某人經常變更需求的控訴:“本來是不喜歡,但現在已經習慣了。”
青帝輕笑了一聲:“明川道友受累。”
唐將闌把皺巴巴的新畫塞給友人,青帝並未立刻展開,而是微微合目,片刻後給出回複:“能感到一些聯係,也可以選擇將這些聯係抹除。”
唐將闌抓了抓頭發:“我其實也拿自己做過實驗,但怎麼都感應不到。”
青帝理智分析:“可能不是畫的原因,而是唐道友現在未曾成仙,對萬物的理解還不夠透徹,無法準確把握到那種玄奧的感應。”頓了下,大概是覺得仙人的能力很難靠言語表述清楚,補了一句,“等唐道友再長大點就能明白了。”
唐將闌:“……那叫修為再高點,不是再長大點。”忽然笑了起來,摸著下巴,繞著青帝轉了一圈,詢問,“姓越的,說實話,你最後那句話是不是從令師或者令師兄那學來的?”
青帝微笑著把史官給錘進了海裡。
她並未動彈,身周唯有垂雲般的袍袖在風中鼓蕩,在那一刻,觀畫者們不約而同地產生了某種錯覺,仿佛史官本就應該身在水中,落水的軌跡才是符合自然的正確狀態。
玉衡感到一絲心驚,他發現,自己的認知竟會因為仙人的意願而動搖,但麵前這甚至不是真正的青帝,隻是那位傳奇人物所留下一抹畫中剪影。
顏色深濃的海麵上,唐將闌的身形忽的飄蕩起來,像蘋花或者飛絮那樣,隨著水波乍起乍沉,顯出某種奇異的單薄之態,明明神情如此生動,卻不像真實的人,而似乎變成一副飄蕩在海水中似真似幻的人物像。
——方才落海之人,是真正的唐將闌,還僅僅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
海天之間,細小的浪花不斷聚合又不斷破碎,濺開的水珠倒映著朱色衣袍的鳳眼青年的身影,每一滴水都是一副更為小巧的畫,它們皆像是幻景,又皆像是真實,海浪不斷地改變著形狀,轉瞬即逝,永不定格,讓人隻能接收而無法挽留。
仙門中人通常都認為,史官是不擅實戰的修士,但此刻一看,怕是未必如此。
玉衡自認對丹青術並不了解,但此刻也忍不住所謂興起一個念頭——史官所謂的畫,到底指的是什麼?
以何者為載體,以何者為筆墨,以何者為物象?
玉衡在心中深深歎息,他辨彆不出真正的史官是不是躲入了某滴水珠倒映的畫影裡,但這並不完全是因為麵前的畫卷隔絕了神念的窺探——他有一種直覺,縱然自己那時也在當場,怕是同樣無法看破唐將闌繁巧至極的丹青之技。
青帝輕輕抬眼,目光掃過之地,所有的幻境都被強行剝離,透出了掩在重重帷幕後的真實,史官身上猶如畫中人影的單薄感瞬間消失,鳳眼青年從海水中瀟灑躍起,對青帝過於精準的仙人直覺表示嫌棄。
——這兩位老朋友倒也沒有真的動手,僅僅是在工作之餘,以切磋的方式,調劑了一下情緒。
在確認新的人物像有成功的可能後,唐將闌就讓友人以不斷跳海的方式,來觀測畫卷是否會產生相應的變化。
由於史官是正臉對著畫外觀眾,所以玉衡等人無從判斷畫紙上的情景,隻能看著青帝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的入水又出水,行動之頻繁,讓觀畫者們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青帝是不是曾經得罪過史官而不自知。
滅度海附近比外海中的其它區域更加危險,每回青帝下潛之後,那種令人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就愈發嚴重,史官麵無表情地盯著畫卷看了一會,拿出筆,開始在紙上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