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玉衡望著丹青幻境內的玉清仙闕,以及仙闕中的衝元真人,目光裡掠過一絲迷惘。
原來早在仙魔大戰期間,師伯就已然如此疲憊。
“無為派傳自上古仙人,至今威名不墜,哪怕登仙宮全盛之時,也不敢輕易來犯,搖光,你可知其中的道理?”
衝元沒有說話,替代他發言的是門中長老,旁觀者們瞧不清這位仙人的模樣,隻能看見一個高高在上的飄渺身影。
搖光未曾答言。
門派長老搖了搖頭,聲色俱厲:“你所學所有,皆得自無為,縱然修成仙身,也不可隨心所欲,如今大難臨頭,你卻開口辭彆,打算棄師門而去,天下焉有這樣的道理?”
搖光淡淡道:“魔物來襲,若是中洲傾覆,無為派亦不能偏安一隅。”
“我等苦苦支撐,總算熬過了登仙宮的逼迫,如今複興在即,搖光,你為何如此冥頑不靈!”
或許是門派長老太過咄咄逼人,搖光總算看了他一眼:“弟子有一事,還請長老解惑。”他不等對方給出回應,便開口道,“敢為祖師當年開山立派,所求究竟何為?”
門派長老噎住,半晌後才道:“事有輕重緩急。”
他總不能在玉清仙闕中公開表示,所謂的庇護生民,隻是一句空談。
搖光平靜道:“隻怕弟子心中的重與急,並非長老心中的重與急。”他平靜地看著高座上的衝元真人,解劍摘冠,“弟子向掌門辭行,身後所有,皆留在師門當中。”
門派長老還想說什麼,結果被大部分時間與背景彆無二致的衝元真人打斷:“人各有誌,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便罷了。”忽的一笑,“青帝曾言貧道早已昏聵老朽,在緊要關頭,往往會猶豫不決,遺失良機,遇事太過求全,則事事皆要落空……或許她所言無誤。”
搖光一揖到底,飄然離去,他並未帶走門派法器,臨行之前,隻攜了一張寫著“禁”字的符籙,路過山門之時,想要折一截樹枝為劍,他的目光在枝頭的新芽上停了刹那,露出一絲暖意,然後俯身自地上拾起了半截枯柴。
同輩之中,他資質最為出色,雖然比開陽年輕的多,卻差不多同時修成仙身。
然後沒過多久,新成道的仙君就隕落於禹州。
辛持正能從同族身上汲取力量,在當時的仙門中,幾乎無人能夠正麵相抗,搖光當日直接遇見了魔主的分/身,選擇連續催動禁符,與之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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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幻境的靈光逐漸微弱下去,愈到後麵,畫麵便愈發零碎散亂,穆自宜看著她的父親駐留在霍州附近,寸步不退,直到大椿氏的族人開口請他離開。
“人類的壽命如朝露一般短暫,一轉眼便消逝無蹤,再難挽回,不必陪著我等瀕臨腐朽的陳木……”
殷歲晏笑著搖了搖頭:“我是修士。”頓了下,又道,“我也已經很老了。”
他有一雙年輕的眼睛,若有熟悉的人在側,便會知曉,殷歲晏此刻的目光與當年剛和搖光他們相遇時並無什麼不同,溫和的就像躺在溪流中的鵝卵石。
魔物如潮水,群湧而至,群湧而退,殷歲晏猶如一堵堅不可摧的大壩,阻攔住了所有的襲擊,穆自宜最後所見的一幕,就是父親望著天空上重新落下的陽光,很高興地笑了一下,然後保持著站立的姿態,安靜地閉上了眼,麵上一片平和,似乎隻是太過疲憊,所以才在此小憩片刻。
——力量耗儘的仙人甚至無法玉化留骨,先是袍袖拂入風中,皮膚跟著失去色彩,最終整個身軀都徹底崩落成碎沙般的靈光,連最後一絲存留於世的印跡,都化為天地間無所不在的清淨靈氣。
與好友不同,殷歲晏的性格並不張揚,平和的生,平和的離開。
其實對他而言,這輩子早就圓滿的過了分。
成長的過程已經讓殷歲晏重新得到所有失去的珍貴寶物,那麼所經曆過一切的磋磨都值得承受,他其實沒有什麼遺憾,隻是有些抱歉,終究還是讓朋友失去了朋友,讓家人失去了家人。
畫幕徐徐落下,穆自宜身側的青囊忽的動了動,接著從中飛出一截指骨,隨著指骨的升空,三道靈光各自從不同的塑像中逸出,穿透空間的屏障,依次融入指骨當中,然後在接近穹頂的地方,裂開了一堵虛實不定的大門。
空間發生了扭曲和錯位,此時此刻,許多正在在不同畫壁中穿梭的人,都同時看見了那道突兀出現的古怪入口。
大門逐漸開啟,可以從中窺探到一座手掌大小的人物塑像,似乎也是青琅玕的質地,然而與之前的三座相比,顏色要更加深濃,透著藻類與苔蘚的幽暗之感,空氣也產生了莫名的變化,似乎充盈起了某種從夢中傳來的微妙香氣,大門上雕刻著草木的繁複紋路,但卻沒有草木特有的生機之意,而是縈繞著遮蔽與緘秘的質感,仿佛是帝王的私苑,那些或婆娑或纖細的輪廓,正是曾受到某位仙人青睞的返魂樹與不死草……
不等主動接觸,新的畫卷就以無可抗拒的攏合姿態,羅罩住了所有望向它的好奇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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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太陽凝固了,所有的風景都鍍上了一層濃鬱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