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怎麼說是不情之請呢,此事我可以安排。”馬上叫人取了筆墨來,就在餐桌上匆匆寫了一個手令,又叫人備車,吩咐說:“好生護送尹小姐去東城監獄。”
東城監獄就在城外,坐著汽車裡,兩連的樹木不斷後退,她仍是覺得這條路總也走不到頭似的。時候是春天,路兩旁平疇漠漠,綠意如織,她也沒心思看風景。好容易看到監獄的高牆,心裡越發難過起來。
監獄長看到慕容灃的手令,自然十分恭敬,將她讓在自己辦公事的那間屋子裡,又親自沏上茶來,吩咐人去傳喚許建彰出來。靜琬哪裡有心思喝茶,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心裡早就亂了,隻聽門“咿呀”一聲,兩名獄卒帶著許建彰進來,身上的衣服還算整潔,隻是沒有刮胡子,那臉上憔悴的隻有焦黃之色,高高的兩個顴骨都露了出來。靜琬不想幾日沒見,翩翩的少年公子就成了階下囚,搶上一步握著他的手,想要說話,嘴角微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眼淚就滾滾的落下來。
監獄長見到這情形,就和兩名獄卒都退出去了。靜琬隻覺得一腔委屈,難以言表,怎麼也止不住那眼淚,許建彰也極是難過,過了好一會子,勉強開口說:“你彆哭啊。”靜琬這才慢慢收了眼淚,拿出手絹來拭著眼角,說:“你暫且再忍耐幾日,我正在極力的想法子。剛才我已經請監獄長替你換間好一點的屋子,多多的照應你。”許建彰這才問:“你怎麼來了?”靜琬怕他擔心,說:“爸爸過來找門路,我纏著他一塊兒過來的。”許建彰聽她有父親陪伴,方才稍稍放心。靜琬又將帶來的一些衣物之類交給他,另外有沉甸甸一包現錢,說:“你在這裡用錢的地方肯定多,若是不夠,就叫人帶信,我再給你送來。”
許建彰說:“難為你了。”又擔心她著急,強顏歡笑,說:“其實這裡的人還算關照,吃住都並不算太差。你不要太擔心,看看你的樣子,都瘦了。”靜琬本來已經稍稍安定,聽他這樣一說,眼圈一紅,說道:“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你出來。”他們兩個乍然重逢,都是滿腔的話不知從何講起,靜琬見門外送自己來的侍從與獄卒
偶然向室中張望,很多話都不方便說,自己又怕許建彰無謂擔心,隻說已經找到得力的人,有開釋的希望,讓許建彰安心罷了。
她從監獄裡出來,回到帥府時,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汽車照例一直開到裡麵才停下來,她下了汽車,本來四處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暮色漸起,朦朧一點晚霞餘暉照在那枝葉之上,叫人更生了一種愁感。帥府的聽差知道她是慕容灃的貴客,哪個不巴結?殷勤陪笑說:“尹小姐先到花廳裡坐一坐好不好?六少在前麵開會,過一會兒必然就會過來。”
她在花廳裡喝了茶,雖四壁都是名人字畫條屏,亦無心玩賞。正在此時,忽聽門外有女子嬌柔的聲音叫了聲:“哥哥。”跟著衣聲悉悉,分明有人走進來了,她回頭一看,是位年輕女子,樣貌雖然並不十分美麗,可是眉清目秀,一望就是位極聰慧的小姐。這女子見是生人,不由止步不見,靜琬不知她的身份,也不便稱呼,隻好笑了笑,含糊打了個招呼。正在猶豫的時侯,聽到走廊上皮鞋走路的聲音,正是慕容灃來了。
那女子一見了他,就叫了聲:“六哥。”靜琬心下詫異,隻知道慕容灃有五位姐姐,竟沒聽說過他還有這樣一個妹妹。慕容灃已經給兩人做了介紹,原來那女子是慕容灃的表妹趙姝凝,慕容灃的舅舅故世極早,慕容夫人就將這個甥女撫養在慕容家,不久慕容夫人故去,慕容灃感念母親,對這位表妹視若同胞,所以趙姝凝一直在慕容府長大。
當下慕容灃問:“姝凝,晚上我請尹小姐聽戲,你去不去?”姝凝笑道:“瞧這樣子,六哥是要大請客啦,晚上我約了朋友去看電影,不能去呢。”說話之際,眼睛就忍不住向靜琬打量,慕容灃問:“是什麼好電影,你連魏霜河的《武家坡》都不聽,要去看它?”姝凝答:“不過是部外國的愛情片,叫什麼《錯到底》,聽說拍得很好的。”慕容灃就忍不住笑:“這個名目倒古怪,總像是在哪裡聽說過。”
她既不去聽戲,飯後依舊是慕容灃與靜琬兩個人一路坐汽車去國光。那國光大戲院是北地最豪華的戲園子,比之乾平的乾中大戲院毫不遜色,因為今天
是魏霜河在承州首次登台,那些戲迷、票友、並些愛聽戲的達官貴人,老早就侯在園子裡了,隻見樓上樓下,座無虛席,黑壓壓的全是人頭。
慕容灃在國光戲院自有特廂,衛戍近侍早就警戒好了,他攜靜琬一上樓,所有的衛戍近侍立正上槍行禮,那聲音整齊劃一,轟隆隆如同悶雷,連樓板都似震了三震,兩側包廂裡原本坐著不少承軍中的部將,見他進來,全都呼一聲起立,紛紛的行禮。靜琬隻覺得樓上樓下,幾百雙眼睛全盯著自己身上,她雖然是落落大方,也覺得彆扭,心下微微懊悔,沒想到這戲院裡有如此多的承軍將領。
他們在包廂中坐定,承軍中幾位要人又特意過來與慕容灃見禮,雖然都是便衣,依舊行了軍禮,慕容灃笑道:“得啦,都回去聽戲吧,我難得來聽一回戲,你們就這樣鬨虛文,還讓不讓人家魏老板唱呢?”那戲台上的鑼鼓之聲,已經鏘鏘的響起來,靜琬雖然聽說魏霜河的《武家坡》名動天下,但她是有滿腹心事的人,哪裡聽得進去?眼睛瞧著戲台上,心早飛到不知何處去了。
正出神間,蘭琴早削好一隻蘋果,先奉與靜琬,靜琬便先讓慕容,慕容灃含笑道:“尹小姐不必客氣。”靜琬說:“倒不是客氣,這樣涼的東西,我晚上不敢吃的。”慕容灃聽了這句話,方才接了過去,順手交給身後侍立的沈家平。
戲台上魏霜河正唱到“手執金弓銀彈打,打下半幅血羅衫。打開羅衫從頭看,才知道三姐受熬煎。不分晝夜趕回趕,為的是夫妻們兩團圓。”
慕容灃便說:“這薛平貴還有幾分良心,過了十八年還沒忘了王寶釧。”靜琬不由道:“這種良心,不要也罷。他在西涼另娶代戰公主,十八年來榮華富貴,將結發之妻置之腦後不聞不問。到現下想起來了,就覺得應該回去看看,他當世上女子是什麼?”慕容灃於是說:“舊式的女子,也有她的難得,十八年苦守寒窯,這份貞節令人欽佩,所以才有做皇後的圓滿。”靜琬笑了一聲,說:“薛平貴這樣寡恩薄情的男子,為了江山王位拋棄了她,最後還假惺惺封她做皇後,那才是真正的矯情。這也是舊式女子的可悲
了,換作是如今新式的女子,保準會將霞帔鳳冠往他身上一摜,揚長而去。”
慕容灃正要說話,這一段西皮流水正好唱完,樓上樓下采聲如雷。他們也跟著鼓起掌來,那魏霜河往包廂裡一望,自然格外賣力。他們於是接著聽戲,那包廂欄杆之上,原本放著滿滿的瓜子、花生、果晡、茶、點心……慕容灃特彆客氣,親自移過茶碗來,說:“尹小姐,請吃茶。”靜琬連忙接過去,連聲道謝。正在這時候,忽聽背後有人嗤的一笑,說:“這兩個人,真是客氣得矯情。戲文裡說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想必就是這樣子罷。”
慕容灃回頭一望,笑著叫了聲:“姨娘”說:“四姨娘什麼時候來的?”靜琬早就站了起來,隻見那貴婦望之隻約三十餘歲年紀,容貌極其豔麗,黛眉之下兩彎秀目,如能勾魂奪魄,未曾說話先笑吟吟,靜琬聽慕容灃的稱呼,料她必是慕容宸生前最寵愛的第四房姨太太韓氏,在慕容宸生前,慕容家裡就一直是她在主持家務,所以半是主母的身份,慕容灃待她也頗尊重。此時她先握了靜琬的手,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才答慕容灃的話:“我是什麼時候來的——就是你們舉案齊眉的那一會子來的。”
慕容灃明知道她誤解,可是不知為何,心裡很願意她誤解下去,含糊笑了一笑,說:“姨娘請坐吧。”韓太太說:“我正回家去,路過這裡,老遠就看見崗哨一直從戲園子大門站到街上去,就知道是你在這裡,所以進來看一看。”靜琬因她是長輩,所以特彆客氣,親自將旁邊的椅子端過來,說:“姨娘請坐。”韓太太哎呀了一聲,直笑得一雙明眸如皓月流光,連聲說道:“不敢當,可不敢當。”靜琬這才覺察自己一時順嘴說錯了話,隻窘得恨不得遁地,慕容灃見了這情形,就打岔說:“戲正好,姨娘聽完再和咱們一同回去吧。”那韓太太本是個極俏皮的人,於是順口答:“是啊,戲正好,你們慢慢聽吧,我打了一天的麻將牌,要回去休息了,可不在這裡討人厭了。”靜琬聽她句句語帶雙關,自己又說錯了一句話,隻是默不作聲。慕容灃見她一臉暈紅,楚楚動人,心中不忍她難堪,於是笑道:“姨娘竟不肯饒了我們不成?現放著台上這樣的好戲,姨娘都不肯聽?偏要來打趣我。”
韓太太抿嘴一笑,說:“我走,我這就走。”走到包廂門口,又回眸一笑,說:“你們慢慢聽戲吧。”:,,,